《天才槍手》：他們的戰場居然在這兒

梅雪風

它將青春片、警匪片等片種雜糅，從某種程度它在試圖將《摔跤吧爸爸》所看重的人文關懷與《看不見的客人》所倚持的敘事花招做一個平衡

今年對于中國電影是個啪啪打臉的年份。

以前我們的敵人似乎只有好萊塢，而現在印度寶萊塢、西班牙、泰國等以前我們并不重視的國家紛紛上陣，而且都有著不遜色于好萊塢質地的優秀作品。

《摔跤吧爸爸》拍出了勵志片該有的疼與淚，而印度國內那種社會的痼疾也得以展現，更重要的是它拍出了獨屬于那個國家的氣質，以及那種活生生的人，而男主演增肥減肥數十斤，女主演練習摔跤以至于像個職業選手的敬業精神，應該會讓那些帶著八個助理的我國大明星汗顏。《看不見的客人》則將懸念這一故事最古老而又最有效的元素發揮到了極致，而人性也在這無數次的翻轉中，有了一種讓人冷汗直流卻又精到的表達。

而這部《天才槍手》是泰國出品，它將青春片、警匪片等片種雜糅，從某種程度它在試圖將《摔跤吧爸爸》所看重的人文關懷與《看不見的客人》所倚持的敘事花招做一個平衡。

這種平衡讓它有了一種新鮮的質感。

從形式上來說，它的好處是用一種警匪片的形式去重述這個青春故事。這種煞有介事的形式賦予影片一種戲謔的色彩，這種戲謔倒與青春期的明媚、跳脫有著一致的氣場。

這部電影與彭浩翔早期的電影在形式上有些相像的地方，都是將某個被社會主流價值不認同的東西以一種正劇化的方式表現出來，而制造出一種價值觀和視覺上的顛覆感，但不同的是，彭浩翔是一個真正的少數派，他對主流價值或多或少有種否定的態度，所以它的電影里黑色的東西更多一些，《AV》《大丈夫》無不如此。

而這部《天才槍手》本質卻非常嚴肅，它對階級差異、成人世界的殘酷與虛偽都有一種批判性的眼光。這種嚴肅，是把雙刃劍。特別是它在表現人物的生活狀態與情感狀態是一種相對寫實的狀態時，這種內在與外在存在著分裂的危險，動作場景的夸張與日常生活狀態的寫實很可能互相對抗互相消解。

這種危險在影片后期越來越嚴重，稍不注意，就會讓整個影片失去根基變得輕浮。但也正在這兒，影片顯出了它的功力。

它把那種動作場面形式的夸張，變成了真正生存境遇的兇險，當那場作弊真正關系到兩個出身底層少年那狹窄的上升通道，關系到他們能否從生活的圍追堵截中突圍而出時，那些本屬于警匪諜戰的驚心動魄，在這兒也找到了生命力。

他們的戰場居然在這兒，也只能在這兒，荒誕卻又真實。

影片難度最高的地方，就在于將那種輕松的炫技性的作弊，逐漸轉化為生存而戰的過程。

這里面，既是女主角認識到作弊必須要付出真實代價的過程，也是男主角逐漸黑化的過程。這兩人的一沉一浮，恰是命運殘酷的兩面，他們互相促進互相糾纏，在純真的失去與堅持之間掙扎。

相較而言，男主角的黑化過程更為精彩，他從一個迂腐卻有著樸素正義感的好學生，到了解到自己被算計后的暴怒，到決定同流合污的冷靜，再到在關鍵時刻變節加價的瘋狂，以及最后要挾女主角時的無恥，這個過程被描繪得簡潔而有力。

而女主角的心路歷程，特別是最后的自首，則少了男主角那種清澈的敘述，顯得含混且勉強。

但這種扎實的心路歷程與生存處境，已足夠與影片最后那場夸張的動作場景形成勢均力敵的張力。

這部戲在這種動作場景的鋪張與生活場景的節制之間，有著良好的分寸感。

影片中有兩個細節能說明這一點。一個是男主角回到家里，幫勞累的母親洗衣服，鏡頭不給母親正面，她始終就只是一個背影。這個無力的背影，比正面的任何鏡頭力量更多，它就像一滴汗珠，已足夠讓我們想象生活的艱辛。這個沒有具體形象的母親，成了一種生活境遇的象征，因為她沒有形象，而成了更多人的母親。

另一個則是男主角被打之后，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扔在垃圾場。那個無邊無際的龐大的垃圾場，是男主處境和心理狀態的外化，這個骯臟的恐怖的地方，真正觸發了他內心的黑暗面，而成了他變異的起點。

當男女主角的處境變得真實時，那種外在的夸張就不再是一種純粹的炫技了。

它成了矛盾激化時的激情狀態，是一種心理上的寫實狀態。而且這種夸張帶著青少年那種特有的幼稚與用力，這種幼稚與真實生活在這兒有了一種令人心酸的呼應。

所以當男女主角拿著2B鉛筆像拿著尖刀一樣奔赴考場，當兩人在悉尼大劇院像黑社會大佬一樣說話合影時，你會體會到一種別樣的忍不住發笑的悲壯感。

這既是因為年輕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可愛，也是因為生活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黑暗和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