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醫學面面觀

貝恩哈特·博爾格斯特++佩特拉·托爾布里茨

自然療法師們建議病人徹底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將肉類和糖類換為蔬菜、水果、藥草和堅果;緩慢進食，仔細咀嚼;從事體育運動，換種呼吸方式;仔細留意身體和周圍環境的關系;不再只依賴藥物或手術的效果。

它們是這家診所的明星。一條水蛭在一個人的膝蓋上爬行，它弓起身子，蜷成一團，猶豫不決，就是不張嘴去咬。它本應該將微小的牙齒刺進病人的皮膚，破開一條血管，創造一個小小的自然奇跡：它在吸吮時分泌的物質，能夠幫助關節炎患者消除疼痛，抑制炎癥。

安德里亞斯·米夏爾森領導著柏林以馬內利醫院的自然療法部門，并在夏里特醫院教學。他的《用自然的力量治療》一書長期位居暢銷書榜首。

“它們是太熱了嗎？”安德里亞斯·米夏爾森猜測道。他是柏林夏里特醫院臨床自然療法教授兼以馬內利醫院主任醫師。米夏爾森戴著橡膠手套從玻璃瓶中撈起另一條最活蹦亂跳的水蛭，然而它顯然也沒有食欲。

“用生物治療就是這樣，”米夏爾森嘆口氣說道，“如果是打針，當然快多了。”

自然療法常常要求人有耐心，不管是病人還是醫生都要沉得住氣。而這種耐心也正是很多醫生需要的，56歲的安德里亞斯·米夏爾森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這個瘦削男人的白大褂下穿著藍色Polo衫和牛仔褲，戴著無框眼鏡，眼神友好。他是目前德國最受歡迎的自然療法醫生，致力于為病人提供藥物和檢查儀器之外的選擇。

將人視為一個整體

米夏爾森著有的《用自然的力量治療》一書已經高居暢銷書榜首13周。他在書中講述了自己如何在柏林西南部的診所中實踐“現代自然療法”。他想據此證明，醫學可以是另外的樣子——平靜、溫柔、快樂;醫生應該看到整個人，而不是他的各個器官;不應該聚焦疾病，而是關注健康。

在以馬內利醫院中，你能聞到的不僅有消毒水的味道，還有茶和草藥的芳香，比如沒藥或小豆蔻。除了醫生和護士，還有氣功大師和藝術治療師在這里工作，門上掛著諸如“心因性心理療法醫生”“阿育吠陀營養療法”之類的牌子。病人不是躺在自己的病床上，而是要盡可能多的活動。米夏爾森想調動他們的運動積極性。

晨練活動開始了。早上8點，公園里的18個女人和2個男人正聽從一位理療師的指令，搖擺著膝蓋，用手肘在空中畫圓。他們要學會積極樂觀、生龍活虎地生活。在他們頭頂的那棵老橡樹上，一只柳鶯在歌唱。

病人肩頭都掛著一個黃色的黃麻口袋，上面寫著“熱愛生活”，里面裝著為每個人的興趣量身定做的日程安排。有時候，日程上有圓凳會議、手工制作療法和石蠟浴，有時是心因性小組會談和呼吸療法。在這里，只要你足夠勤奮，就能獲得健康。

每天10點，并不是醫生來病床邊看病人，而是病人去醫生辦公室。兩人平等交流，不用擔心隱私被隔壁病床的病人竊聽。米夏爾森親自請病人進入房間，和他握手，為他拉出椅子入座。

他和同事常年聽病人講述各種病痛，風濕、腸炎、偏頭痛、高血壓、牛皮癬、肥胖癥、糖尿病、纖維肌痛折磨病人的身心。很多時候多種病痛同時發生，疼痛常常愈演愈烈。很多藥物的副作用和不可控制的相互作用讓困境變得更加糟糕。

安德里亞斯·米夏爾森認為自然醫學是快樂的科學。他的員工認為他是個和氣的老板。自然醫學研究表明：水蛭能比傳統療法更好地緩解關節炎疼痛。

有些病人會用紙條記錄下來，以免自己在陳述的時候忘掉某種痛苦。一個女人說：“我好像被關進了一個身體的牢籠。”另一人抱怨道：“我好像哪哪兒都不對勁。”

米夏爾森挪了挪椅子，坐得更近一些問道：“什么最讓您不舒服？”他詢問病人的壓力情況和抑郁狀況，睡眠和消化情況。他說：“您為我們提供了很多信息，我們得對此進行分類，不能讓您冒任何風險。”他和同事一起為病人尋找最合適的療法，比如水蛭的吸吮或拔罐技術。強烈的溫度刺激可喚醒病人身體的力量：用紅外線加熱的躺椅，零下110攝氏度的冷庫。草藥被投入使用，例如可以緩解關節炎癥的姜黃。“每天兩茶匙。”米夏爾森推薦道。

他們想強身健體，同時讓靈魂平靜。“心身醫學”可幫助自愈。病人們練習瑜伽和太極拳。“我們還可以通過放松訓練提升免疫系統功能。”這位主任醫師向一位患有腸易激綜合征的女士解釋道，“請您多散步，森林也是一種藥物。”

對自己的身體負責

但是，米夏爾森最強大和多效的武器還是禁食。對于很多糖尿病、關節病和高血壓患者來說，斷食一周就能啟動身體的健康革命，開啟全新的輕生活。“禁食是一記重錘，”醫生說，“是一種感官體驗。”

這位主治醫生辦公室前的告示板上掛著他們團隊的研究成果，發表在著名專業醫學雜志上，證明其治療方法的效果，比如按摩對背痛、禁食對糖尿病或是瑜伽對高血壓的神奇療效。而這些證明就是米夏爾森在自然療法和現代醫學之間搭建起的一座橋梁。

很多正統醫學的同事嘲笑他的療法是江湖騙術，是業余的家庭療法。自從米夏爾森和其他自然醫學代表給出了科學證明以來，批評的聲音漸弱。目前就連正統醫學的風濕病專科醫生也對他的演講報以熱烈的掌聲。

在米夏爾森的書架中，能看到《德國藥物名錄》以及植物藥理學教材。一個文件柜上擺著“水療之父”賽巴斯提安·克耐普的畫像。墻上的一張海報上是微笑的佛陀。米夏爾森在一個站臺前工作，因為“多方證據表明久坐不利于健康”。

他稱自己的醫學為“補充醫學”，而不是更常用的“替代醫學”。他不想替代，而是想補充。他贊賞正統現代醫學，尤其是其在急救上的成功經驗，但他也想豐富和修正正統醫學，尤其是在慢性病領域。

米夏爾森嚴格踐行自身信仰。他吃最后一根咖喱腸還是在11年前，吸最后一根煙、喝最后一杯酒是在10年前。8年來，他一直在練習冥想。他是個快樂的人，目前幾乎全素食，也是因為他想保護環境，認為蛋奶和魚制品不那么可持續。

他的一些女病人害怕所有非植物的藥物，他就用藥物學的成就安慰她們，比如非常有效的氨甲蝶呤。在自然療法和正統學術醫學之間架起的橋梁是雙向的。

在診所餐館的禁食餐桌邊圍坐著一群女士。她們帶著巨大的期望來到以馬內利診所。她們等待了3-6個月，才終于獲得60張自然療法床位中的一個名額，能在這里待兩周。這些女病人面前擺著一份稀稀的粥或是一杯土豆汁，調味料只有剁碎的香菜。她們用茶匙吃著自己的份額，因為這比用湯匙吃得更慢。

“在這里，”其中一人說，“我們感覺自己不一樣了。”另一人則歡呼：“以前我每天早上都感覺全身僵硬，現在這種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還有一個人感到很驚訝：“我原以為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能享受到這種醫療。”她們既驕傲又興奮地講述著，禁食是如何容易做到，冷庫或白菜裹布的效果是如何神奇。她們說：“在這里，我們感覺非常好。”但是她們也問：“我們如何在家中也獲得這樣的療法呢？當我們重新開始工作時，又如何能做到這一切呢？”

自然療法宣揚自我治療，也因此對病人要求很高。它讓他們對自己的身體負責。“我們讓病人重新擁有自主權。”主任醫師安德里亞斯·米夏爾森這樣描述。

自然療法建議很多病人徹底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將肉和糖換為蔬菜、水果、藥草和堅果;緩慢進食，仔細咀嚼;從事體育運動，換種呼吸方式;前所未有地留意身體和周圍環境的關系;不再只依賴藥物或手術的效果。這會很辛苦，但它最終會為你帶來快樂和享受。

在康復的廟宇中

在日間診所，病情較輕的病人每周一次，每次7小時地接受咨詢和治療。他們將一張“康復廟宇”圖用圖釘固定在一塊展示板上。廟宇的幾個支柱仍然是運動、營養和冥想。治療師花很多時間和精力為他們的學生武裝精神，激勵他們過上更加健康的新生活。

希波克拉底賽巴斯提安·克耐普

而在水蛭工作的房間中，窗簾被拉上了。醫生和病人們輕聲說著話。一個阿育吠陀護士從隔壁樓的自然療法門診部過來了。同事稱她為“水蛭語者”，因為她對這種敏感的動物有一種特殊的感應力。現在它開始翻轉。

“它咬了，好大一口！”一位女士喜悅地尖叫。她將水蛭放在患有關節炎的大拇指上，說感覺像是被蕁麻刺了一下。兩個小時后，水蛭吸飽了血，開始滑落，被送到飼養員處，放進已經使用過的水蛭所待的池子里。一次包括4-8條水蛭的治療要價120歐元。

一種新醫學的舊知識

如今的醫學以“證據”為基石：重要的不是白大褂的權威，而是他們所用方法的療效。現代自然醫學也不想繼續被當作需要病人閉著眼睛相信的偽科學，而是致力于將其真實效果可視化和可度量化。而它在治療慢性病領域發揮的療效，令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

現代自然醫學將自己定位為正統醫學的一部分，而不是其替代品。它想融入和補充，而不是替代。例如它并不拒絕化療，而是幫助病人更好地承受化療的副作用。

自然醫學還想融合中國和印度醫術的龐大經驗寶藏。這些經驗一眼看去似乎老舊過時，但實際上自然科學和西方醫學能夠從其對人類的整體理解中獲益良多。

身心醫學中的冥想術也大受歡迎。賽巴斯提安·克耐普很早就意識到了心理和身體的一體性。

傳統自然醫學

歷史：僧侶保留自然醫學的傳統，并將之流傳下來。正統醫學和自然醫學都源于古希臘，源自醫生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年-公元前370年）。19世紀，牧師賽巴斯提安·克耐普等水療大師和馬克西米利安·比爾謝-貝納等營養專家重新振興了被遺忘的自然療法，引發了健康和改革運動。克耐普的支持者、草藥專家或改革派信徒長期以來孤立工作。而如今自然醫學的學術化給了它新的合理性，使之融入正統醫學。

原理：在古希臘時期，醫生就自認為是自然界的助手。直到今天，增強自愈能力仍然是自然醫學最重要的目標。它宣揚“毒物興奮效應”，即身體對小刺激的適應反應。這能通過運動、按摩、溫度變化、呼吸變化或草藥和營養達成。“去除毒素”療法（水蛭）和禁食也服務于這一理念。病人可以自主進行大部分療法，并不需要醫生的指導和支持。

證據：90年代以來，自然醫學得到了系統科學地研究，將自身視為實證醫學的一部分。當時，美國在國立衛生研究院的框架內成立了補充醫學研究院，如今作為補充與替代醫學中心每年獲得約1.25億美元財政支持。國立癌癥研究所也投資了數額相似的資金到這項研究中。在德國，這項研究完全依賴于基金會的資金支持，迄今只建立了一個由德國科學基金會支持的治療花粉熱的項目。但自然療法已經成為德國醫學教育體系的一部分。

傳統中醫

歷史：傳統中醫受孔子和道家影響。中國醫學有約3000年歷史，提倡與自然、家庭和社會和諧共處。1956年它以“傳統中醫”的名號重獲生命力，不久又在經濟困境中淪落為“赤腳醫學”。如今，傳統中醫是一種出口產品。

原理：在中醫中，想象的力量——氣起著重要作用。疾病被闡釋為陰陽兩級的不平衡。中醫主要是用草藥、菌類進行治療，并搭配專門的營養攝入指導。針灸在西方很受歡迎，在中國卻是無足輕重。

證據：成千上萬的中國研究并沒有在國際上發表。在西方，針灸得以深入研究。對于氣及其脈絡并沒有科學依據。中醫認為，針灸能比止痛藥更好地改善膝關節和背痛問題，但批評者認為這只是一種安慰劑作用。

印度阿育吠陀

歷史：諸神的禮物。有7000年歷史的阿育吠陀（字面意思為“生命的科學”）是世界上已知的最古老的醫術。其中心位于印度、尼泊爾和斯里蘭卡。在1947年印度獨立之后，阿育吠陀成為印度國家衛生體系的一部分。印度傳統醫學部掌管著醫學標準和人才培訓。

原理：阿育吠陀將性格和占星術結合起來，通過脈搏、舌頭、尿液和大便得出診斷，認為按摩、腹瀉、出汗和嘔吐能夠為身體解毒。

證據：自60年代以來，尤其是在美國和英國的流亡印度人一直在研究其效果。相對于西方醫學，阿育吠陀的優勢在于對糖尿病和神經學疾病等的治療。是否應該將錯綜復雜的阿育吠陀和西方醫學結合起來，科學界一直對此爭論不休。

身心醫學

歷史：為集中注意力而興起的醫學。70年代，壓力研究探究心靈的放松有多重要。哈佛大學心臟病專科醫生赫爾貝特·本森研究西藏僧侶，生物學家喬·卡巴金發展出“正念減壓”療法，即如今得到廣泛應用的注意力訓練。

原理：心理神經免疫學顯示，壓力會削弱免疫力。人類能夠學會運用精神力對抗壓力。呼吸是最重要的減壓工具。在瑜伽、氣功和太極中，呼吸也起著關鍵作用。它們能和冥想一樣幫助集中注意力。

證據：由于身心醫學植根于美國大醫院，目前已有很多展示其效果的研究。德國婦科腫瘤學協會于2011年將瑜伽和冥想加入其指導方針。身心干預也是治療結腸炎和腸易激綜合征的一種固定療法。

如何找到一位好的自然療法師？

別相信治愈的承諾

治愈慢性病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并沒有什么萬能藥。宣稱獨立找到了治愈妙方的醫師，可能只是想兜售他的療法。也別相信所謂的“科學界抵制我的醫學發現，是因為它服務于制藥工業”這樣的借口。與這種滿是陰謀的理論學家們保持距離！正規的醫學都是經得起研究檢驗的。

別一擲千金

要小心那種索要天價的療法，例如說某種必須的藥物需要進口，因此成本很高。雖然在某些情況下，確實會從國外進口植物藥物，但是必須拒絕不靠譜的“神奇草藥”，尤其是當它們源自受保護植物或動物時。所有的藥物活性成分都必須明確標出，不要吞下任何成分不明的藥物！它們可能有毒。

拒絕正統醫學的敵人

自然療法的方法是“融合”的，它們以支持的方式融入正統醫學。果斷離開那些要求你中斷或者壓根不接受正統醫學治療的治療師！

小心侵入性療法

以前在自然療法中使用的一些方法，比如臭氧療法，帶有一定的創傷性，如今已經受到批判。這也適用于其他還沒有得到充分研究的治療方法，比如細胞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