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的創(chuàng)新和缺陷
文 《法人》特約撰稿 楊文山
《潛伏》的導演兼編劇姜偉打造的新劇《獵場》一直備受期待,但是自開播之后,豆瓣的評分結構呈大C型圖,評價陷入兩極分化,這部熱播劇遭到一部分觀眾差評的原因在哪里?
著名演員胡歌的新劇《獵場》雖然豆瓣評分一度回升至6.4,但20%多的一星評價還是能夠感受到輿情之沸騰。討論熱度居高不下,負面評論也接連不斷,大C型的評分走勢讓《獵場》最終分數(shù)取決于粉絲和差評之間的拉鋸戰(zhàn)。
在眾多對《獵場》不滿的評議中,首當其沖的便是:不說人話,所謂“超現(xiàn)實主義”。假如一部電影中有不少致敬的成分,影迷肯定會對其中的“迷影梗”津津樂道,為何鋪滿“文藝梗”的《獵場》卻被觀眾嫌棄?
換句話說,在不少人眼中,《獵場》因為“媚雅”而被“吊打”。
《獵場》開篇,胡歌飾演的鄭秋冬張口戈培爾,閉口陶弘景。而祖峰飾演的角色白力勤則一口氣連帶提出伊格爾頓、杰姆遜、德里達和阿蘭巴丟,被人戲稱觀劇障礙直逼“博士資格考試”。而《挪威的森林》《紅與黑》《紅樓夢》這樣的“文藝梗”也無處不在,甚至也有《重慶森林》《肖申克的救贖》《廊橋遺夢》《在云端》這樣的“迷影梗”。熊青春的前男友從英國回來,帶來了背景音樂“Scarborough Fair”(《斯卡布羅集市》)……
假如把《獵場》比作一篇論文,它最大特征可能就是——每一頁都有一半腳注。
姜偉的這種風格顯然跟他獨特的“臺詞修辭學”有密切關系,其實一些處理還是相對比較貼切的。演員祖峰飾演的角色白力勤是博士生導師,提幾句學術大佬并不違和。而鄭秋冬入獄,獲得劉量體的點撥,再到出獄之后改名換姓,重獲自由,這一段劇情顯然和《肖申克的救贖》形成互文。
但有些情節(jié)就顯得過于瑣碎和牽強。比如鄭秋冬進入外資銀行之后,英文名被上司定為“朱利安”——一個毫無意義的符號,編劇再從“朱利安”另一個中文翻譯“于連”聯(lián)系到《紅與黑》,并把于連和鄭秋冬的愛情觀進行比較。不得不說這個過渡是一個“弱聯(lián)系”。而作為鄭秋冬職業(yè)介紹所的普通職員,用《紅樓夢》中的人物做對比:“醒醒吧,襲人”,與人物身份不符。考慮到大部分電視劇觀眾的反射弧,姜偉對這里也加了“腳注”:“就賈寶玉那個丫鬟,后來嫁給那個戲子的,小姐身子丫鬟命。”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獵場》的“文藝梗”和錢鐘書《圍城》里的“學術段子”有些相似。錢鐘書在寫《圍城》這部小說時,把自己對于修辭學的興趣轉移到了小說寫作中,導致這部小說出現(xiàn)了很多值得玩味的俏皮話,很多都有典故。這也是胡歌為何說《獵場》是他看到過最好的劇本的原因。在整體語言寡淡的國產劇中,出現(xiàn)這么一個特殊的劇本,自然會被吸引。
不過,《獵場》寫的是職場精英,《圍城》寫的是學術精英,后者“賣的關子”更容易自洽。即便如此,《圍城》也招致了“過于賣弄”和“掉書袋”的批評。
《獵場》的導演兼編劇姜偉于2007年的導演編劇作品《潛伏》可以說是電視劇史上的一部現(xiàn)象級作品,《潛伏》是一部諜戰(zhàn)劇,卻被很多人解讀成“職場劇”。《潛伏》中的職場生存之道引發(fā)了很多討論。這種現(xiàn)象也許給了姜偉某種啟示:在所有職業(yè)中挑一個和特工類似的來創(chuàng)作。
恰好在獵頭行業(yè)中,獵頭打入內部、挖人墻腳、步步為營的工作性質和諜戰(zhàn)十分相似。當姜偉真用諜戰(zhàn)劇的思維方式拍一個職場劇時,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國產劇創(chuàng)作一般都遵循“最大公約數(shù)”原則,在具體目標受眾方面有所側重。同樣是職場劇,《急診室醫(yī)生》和《獵場》受眾就明顯不同。前者風格較為傳統(tǒng),和電視觀眾構成契合度高,因而收視平穩(wěn);湖南臺熱播劇一貫走青春化路線,《獵場》顯然匹配度不高,寄希望于胡歌一人的偶像氣質來引領收視。

但事與愿違,《獵場》又不具備《人民的名義》那樣的社會穿透力,因而收視表現(xiàn)一般。與不少熱劇“先網后臺”的排播不同,《獵場》不走尋常路,“先臺后網”——視頻網站只有會員才能在24:00實現(xiàn)跟電視臺播出進度同步。
也就是說,視頻網站把臺播劇《獵場》當作一部“準網劇”來實現(xiàn)會員“拉新”。這在經營上可能是一步好棋,但這種運作或許是它口碑崩壞的重要原因。
《潛伏》只有30集,《獵場》卻長達52集。生產成本的提升導致回收壓力,當下最流行的辦法是拉長集數(shù),這自然會導致戲劇張力的弱化。平時不怎么看國產劇的都市白領,興沖沖地充了會員,卻發(fā)現(xiàn)和期待的完全不同,于是跑到評分網站去“報復”。
《獵場》的尷尬在于,它的“文藝梗”完全是為了取悅較高層次觀眾而準備的。“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正是這種“超現(xiàn)實主義”風格引起這部分觀眾的強烈不滿。
在中國,都市劇一直很難取得較好口碑,因為它缺少民國戲和古裝劇的戲劇沖突和創(chuàng)作空間。而在文化消費領域,中國創(chuàng)作者討好中產階層經常會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
藝術究竟應該描摹現(xiàn)實,還是高于現(xiàn)實?這是個分寸感的問題。太高則“懸浮”:中產階層可不比高中生淺薄(古偶劇),也不像中老年那樣不挑食(宮斗劇);“過于現(xiàn)實”也不行,抱歉,他們不需要你提示:自己還生活在一個亂糟糟、毫無希望有所改進的土地,比如《歡樂頌》引發(fā)的爭議。
單就本想討好反被嫌棄這一點,《獵場》和黃磊版《深夜食堂》有相似之處。這兩部劇的目標觀眾應該都是都市白領。一個“販賣”東瀛小確幸,一個“吆喝”文青范兒,結果雙雙“招黑”。
中國新生的中產階層是一個精神世界分裂的群體,這一點強烈反映在生活方式和文化消費方面。他們被時代的欲望澆灌,自信比其他群體多一份智力優(yōu)越感;他們受歐美文化體系影響很大,又需要腳踏實地在中國的沃土上耕耘,這種錯位令他們無所適從。
販賣文藝腔,關鍵還是要講究情境。在文藝片和日劇中就顯得融洽,而在映照當下的都市劇中,似乎就顯得不倫不類?這種“前進一小步”引發(fā)的都市白領觀眾的不適感,用《圍城》里的話表述就是:“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時髦,鄉(xiāng)氣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國裁縫仿制的西裝,把做樣子的外國人舊衣服上的補丁,也照舊在衣袖和褲子上做了。”
作為一部國產劇,《獵場》的創(chuàng)新和缺陷都應該放在國產劇的整體框架內來評價,理論上它不會出現(xiàn)太大的偏差。不巧的是,《獵場》這次自認為的“創(chuàng)新”被一些觀眾當成了“缺陷”,招致了很多人不滿。
“不接地氣”的都市劇一定會招人厭惡嗎?凡事皆有例外。在2007年的《天道》中,王志文飾演的丁元英縱橫金融市場,卻毅然選擇隱居在小城,張口儒釋道,閉口“文化屬性”……論傳奇性不知道比《獵場》飛到哪里去,但它毅然在豆瓣贏得了9.0的高分。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