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章士釗的調和論主要表現為調和立國論和新舊雜糅調和論,并與矛盾的價值觀和中庸的思想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作為民國時期頗具影響力的學說,調和論不僅影響了當時的政壇,更對后世的思想予以啟迪。
關鍵詞 章士釗 “調和論” 矛盾 中庸
作者簡介:唐慧博,中國計量大學法學院學生。
中圖分類號:D66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7.137
一、引言
章士釗(1881.2.21-1973.7.1),是我國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及學者。章士釗一生中,文章和政治哲學理論最具影響力的時期當屬1914-1927年。這段時期內,章士釗在《甲寅》大肆鼓吹調和立國論,后又宣揚其文化調和論(即新舊雜糅調和論)。調和的理念貫穿章士釗的政治思想與哲學理念,在民國時期的政論中大放異彩,也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調和論的基本主張
(一)調和立國論
章士釗一生的調和思想主要經歷了兩個階段,一是注重從相沖突的事物中尋求發展,并以政黨內閣為政體的調和立國論;二是更關注新舊事物之間的交融雜糅的新舊雜糅調和論。
20世紀初期,章士釗倡導武裝革命,認為若想徹底擺脫當時國民的奴隸狀態,須運用“強盜主義”,即武裝,通過建設新的政體、破壞舊的政體實現改造。直至在留日學生暴動中章士釗首次運用調和的思想解決爭端,他的政治思想才逐漸發生了轉變。在1911年《帝國日報》上,章士釗連發六篇政黨政治論,大肆宣揚英國的政黨內閣政體,從源頭證明政黨政治在當時中國優于非政黨政治的原因,章士釗邏輯之嚴密精巧可見一斑。他提出,統治者應當有“讓德”,對于一個政黨而言最大的德行就是能夠聽取反對者的意見,讓不同階層的聲音都得到重視,國民的意見能夠表達并討論,從而實現“為國利民福而爭” 。同時,章士釗認為國家的政黨應當有旗幟鮮明的黨綱政策,并與其他黨派的黨綱明顯相異。正是“調和生于相抵,成于相讓;無抵力不足以言調和,無讓德不足以言調和” 。
調和立國論首次系統完備的闡述是在1914年《甲寅雜志》上,章士釗從當時中國的國情入手,貫通古今,通過系統分析英法革命與古代專制君權的歷史,以及各黨派、民眾在動蕩政局下從思想到實務等多方面、全角度的信息,提出實現共和政治的良策。“調和者,立國之大經也。” 他認為在當時的環境下,調和是良策,但這并不意味著調和的時機已熟,若想要救國,還需尋覓機會,運用舉國上下的聰明才力,解決政局上的問題。而“調和”二字,運用在當時的情形下,主要是對袁世凱為代表的專制勢力和孫文為代表的革命黨派之間的調融合和。他認為,這二者一邊是大權總攬主義,一邊是共和建設主義;一方是不平等,一方是極平等。“不平等之弊,流于貴族與君主,極平等之弊,流于絕對之專制,殺敵鋤異,惟己獨尊。” 二者政見相抵產生差異,而將差異視作調和的源泉,實現自我的發展進化,則是調和的首要任務。
章士釗推崇英國溫和的政治變革方式,認為若以暴力為革新手段,會像英國克倫威爾或法國拿破侖一樣以失敗告終,走向另一種專制,無法實現真正的共和。“明明有中,得其中道,共和斯茂。” 以“中道”實現“共和”,正是《甲寅》宣揚調和立國論的中心思想。
(二)新舊雜糅調和論
如果說調和立國論是橫向的調和,那么新舊雜糅調和論就是縱向的調和。
章士釗主張“社會進化呈圓周型”。這一主張正與其強調新舊之間的統一性、親和性、連續性,而忽視新舊事物的斗爭性、排拒型、間斷性有關。對章士釗哲學思想有深遠影響的《論妥協》一書中,莫雷言及事物發展時更加注重量變、漸變,他認為,事物的發展進步中所存在的表面上遲緩和停滯的時期里,變化的力量也只是潛在并難以察覺,即事物的發展是連續不間斷的。章士釗對質變的否認成為其新舊雜糅調和論的理論基礎之一。
在1922年10月,章士釗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演講中提出,人類社會的進化多數為圓周型,社會的發展是新舊雜糅的,其過程一環緊扣一環,二者之間密切聯系、相互接合,“今日之社會乃由前代之社會嬗蛻而來。” 思想的進化也不例外。他以英國基爾特主義為例,論證歐洲思想界的復古大勢,從而說明思想呈循環狀態發展,因此新舊之間并無一定之界限。因此,若想實現社會的進步和文學的發展,則必須提倡中國自己的文化,如若拋棄數千年固有的文化,則是“舍己之長”的不適合中國的行為。
依此觀點,章士釗對新文化運動中胡適之、陳獨秀等人提倡新文化、反對舊文化的行為提出了批駁,他認為新質和舊質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界限,即使是所謂的新事物也是從對舊事物的肯定與繼承中逐步變化而來,所以不存在反對一切舊文化的新文學,白話文學、白話文也絕不可能成功。
同時,章士釗在治國上提出了從農業開始改革的方針,他認為“吾為農國,不能妄采工業國之制度” ,合宜的方法是依據當時的國情,從農業革新開始,而不是效仿西方專注于工業。
三、調和論的思想內核
(一)調和與矛盾的統一對立
章士釗注重矛盾的同一性。矛盾的同一性指矛盾的對立面之間存在有機的、不可分割的聯系,相互吸引相互轉化。矛盾雙方處在一個統一體中,有無相生,難易相成;不僅如此,矛盾的對立面之間相互滲透、相互貫通,每一方都包含滲透著對方的因素和屬性;從而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形成新的統一體。他認為調和產生于事物之間的對立性,并通過相互妥協發展壯大;如果沒有事物之間的對抗和沖突,就沒有討論調和的基礎;同理,如果沒有對差異的包容,調和自然也無從談起。
但章士釗對矛盾的對立性,是以一種消極的方式承認的。在章士釗的調和思想中,斗爭應該以溫和、緩慢的方式進行,且矛盾雙方存在差異的意義僅在于通過這種對抗、沖突來壯大己方,章士釗曾說:“調和者,兩利之術也” ,也就是說,調和是一種壯大對立二者的途徑,矛盾雙方的差異不過是通向“中道”的一種手段,這種差異是進化之路上的一種暫時的狀態,最終將在“相讓”的過程中逐步發展,被“和”所取代。章士釗更崇尚矛盾雙方的和諧統一,對其對立性則持消極態度。endprint
這種對矛盾之間關系非辯證眼光的看待,最終導致章士釗陷入過分注重矛盾同一性的僵局。他否認階級斗爭的積極作用,認為事物的進化唯有調和一途,這一點在新文化運動中尤為明顯。不肯承認事物發展中“棄其糟粕”的拋棄與否定部分,一味關注新質與舊質之間的連續性,只看得到量變,看不到質變,這成為章士釗思想陷入復古主義泥潭的原因之一。
(二)調和與中庸
章士釗在“調和論”中提出以“調和”為中心的方法論,即調和不同事物,并尋求“中道”。此處,儒家的中庸思想得以體現并貫徹落實。中庸是一種獨特的平衡狀態,是一個動態的過程, “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 。章士釗說,“調和之義,蓋即兩端而執其中。” 他認為,調和的精義就在于抓住事物的兩個方面并使其相輔相成。在具體的調和手段中,章士釗主要提出毀黨造黨和讓德兩點。
調和的手段是妥協,通過緩和矛盾,最終尋找出事物的最佳狀態,即和合。在章士釗的“調和論”思想中,“和”是最高境界的體現。“和合”是儒學中理想社會的狀態,強調了矛盾的事物中和諧與協調的重要性。在“和合”狀態的引導下,不同要素保持其個性并融合為理想的結構,這與章士釗試圖在當時不同政治力量之中尋求一條溫和、適中的道路的思想不謀而合。《中庸篇》第一條,“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即中是天下的根本,和是天下的通道。達到中和,天地就各正其位,萬物就發育生長。章士釗在《調和立國論》一文中表示,只有“中道”才能實現共和政治,使中國實現“新舊蛻嬗,群體進化” 。這種“中道”即是對儒家思想中“和”的貫徹,在不同思想觀念和利益需要之間進行協調,尋求并實現和諧統一。
四、調和論的意義與影響
章士釗一生中多次運用調和論,在解決黨派之間糾紛和社會尖銳矛盾之路上奔走。他的調和思想有一套謹嚴的方法論,從詳細查察某種事物開始 ,到疏解明晰前后事由,最終提出適宜的具體方案。運用這套方法論,章士釗對民國時期政壇的和平與社會的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
從政論影響方面,章士釗的“調和立國論”及其后期的“新舊雜糅調和論”都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并引發了一系列的討論。以1919年章士釗主張新舊調和與社會自覺的演講為例,這次演說在社會上反響強烈,張東蓀對其觀點公然提出反駁意見,不承認新式思想有調和的可能性,從而導致了一場包括李大釗、陳獨秀等人在內的大論戰。這樣的思想論戰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社會思想的進步,和對進步思想在普通民眾之間的普及和推廣。調和論更是包括李劍農、李大釗在內的“甲寅派”主要的思想主張之一。“甲寅派”于二次革命后興起,以現代歐美國家主流的憲法學說和政治學理論作為思想資源,推崇自由主義,主張效仿英國建立內閣制政府,并以“調和立國論”為其立國原則與立國精神。“甲寅派”的政論對民國時期的思想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
章士釗的調和思想對當今中國也具有正面的借鑒意義。調和并不是簡單的在矛盾雙方之間取中間點,而是通過正視差異與沖突,化矛盾為發展的源泉和動力。社會發展過程中會產生各式各樣的矛盾,也會有“迂回宛轉”的消極社會現狀,但這些并不意味著歷史的倒退,反而是正常進化發展歷程的必經之路。運用調和的思想,將社會中所有的情感、利害、意見、希望一一歸納梳理,明確調和的方向,但并不逆時機而匆忙改造,也許會成為改良社會的一條正途。
章士釗的思想有其積極的一面,他批判專制主義,積極反袁,同時主張立憲政治,尊重個人的自由,包容不同的思想的差異,認為應當培養能夠容納反對派政見的精神。他在二次革命時期積極展開調和工作,為化解革命黨人內部之不和,促進革命黨人的聯合作出了巨大的貢獻。這在民國時期各黨派之間針鋒相對的大背景下是十分難得的,是章士釗思想境界之高的彰顯。
但同時我們也不應當忽視章士釗思想中保守甚至復古的一面,他的文學思想和農治理論中都體現出回歸傳統的守舊思想,這與當時社會發展的潮流相悖,是其思想落后性的體現。
注釋:
章士釗.政黨政治論之二.帝國日報.1911.
章士釗.調和立國論.甲寅雜志.1914:1卷4號.
陳友良.民初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92.
章士釗.民國本計論.甲寅雜志.1915:1卷10號.
章士釗.進化與調和.甲寅周刊.1925:1卷15號.
章士釗.論代議制何以不適于中國.申報.1923.
朱熹.中庸章句.
章士釗.國教問題.甲寅日刊.1917.
王文錦譯注.大學中庸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3.19.
劍農.調和之本義.太平洋.191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