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者，伏在帷幕的一角

山西◎盧靜

失蹤者，伏在帷幕的一角

山西◎盧靜

1

灰燼壘砌古墻，轉(zhuǎn)彎抹角時(shí)，又一次阻擋了我。

鑿一扇隱形的窗，城門的告示上，我是一只高懸的甲殼蟲。

那是我愛上獨(dú)自爬行的一個(gè)理由。

馳向冬季的原野，把滿腹話語安置在它稍顯陌生的表情，一幅寥寥兩筆的焦墨下。

對(duì)于深愛的事物，我的觸角不敢輕碰，因?yàn)閯澇龅拿恳坏溃汲梢粭l犁溝。最好是靜坐，抱一粒黝黑的泥土，鞘翅閃磁性的光。

泥土沉重得苦澀，卻也輕，長出白晳的羽毛。

失蹤的三月，賽跑的孩子想嚷嚷，曠野上住滿了神祇。對(duì)于我，或一只冬眠的青蛙來說，曠野懸疑的胸脯，無時(shí)不起伏著。

缺口上，一切細(xì)微事物都在戰(zhàn)栗，一枚果實(shí)的分量無法言說，一朵干枯的雛菊具有親切無比的姿態(tài)。

一株植物的樸素，擊中我，最柔軟而深沉的心室。

2

在光波、鳥翅、蟲鳴、山嵐、海浪、魚兒唼喋的交替變奏中，我的身體，一分一秒，拋在新生的颶風(fēng)中。

生命即息息相續(xù)之死亡么，我是誰？

沉睡與蘇醒的花朵都漂在河面上，卷一萬種色彩的密碼，使河流成為亙古存在的巨大鏡像。

我，鉆在黑茫茫寰宇一粒微光里嗎？陽動(dòng)陰潛的有機(jī)物里嗎？暫居肉體箍住的靈魂里千萬劫之中，是輪回漂泊的一葉……

我司空見慣的璀璨群星，反倒發(fā)出新鮮的吶喊，一剎那，千萬種滋味聚會(huì)在味蕾，大地上的仰望者啊，怎能不悲歡起伏？

3

我不要剪指甲了，一個(gè)女孩子說。

平原，一簇簇紅褐色的茅草低伏，啄食麻雀的黑眼睛是一只只靈動(dòng)的水罐。

咔嚓，咔嚓，剪刀響了，剪去鳳仙花染紅的指甲時(shí)，我忽然冒出死亡的念頭。可是，我想依偎的老祖母呢？

媽媽，沒有人來救我，偌大的屋子空蕩蕩的……

燒紅的烙鐵，一定要將青翠與干枯的枝條分開嗎？

但原野拒絕恐慌，死亡的謎題降臨前，從一抹淺紅到玫瑰紅，黎明的快艇又一次逾越古城墻的垛口。

我全身都澆透了，滴答、滴答注釋的水珠，裹著一朵永不熄滅的焰。

雖然，我用盡一生力氣，也捉不住。

4

我只知道，高墻上，金紅的天空簇起鳳翼狀的云，細(xì)看時(shí)，大海卻洶涌未息，迅疾化開一堆苦重的鹽。

落了我，一身熔化的雨點(diǎn)。

但是，我不知道，城墻垛口嗡嗡而過的小飛蟲，也能追入我的夢境。

當(dāng)大片艾草味鋪天蓋地，刺得我一個(gè)趔趄，群星戴上新鑄造的冠冕，神情莊重地從座椅上起立，把田野照得金晃晃的。

我的視力模糊了，一剎那，甘愿跌倒在蒸發(fā)的曠野。

蟋蟀的豎琴，無一弦虛構(gòu)，玉米一根根挺直紅潤的胸脯，胸肌一鼓一伏的，高昂髭須。葵花正積蓄力量，又一次抬起慈愛的臉龐。

我氣喘吁吁，莊稼們挾著我一起奔跑。

難道，還有陌生的地帶？

東堤上鏤雕著一株蒼柏，童年的喜憂與望星的日子還蹲踞在樹梢，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

歲月摧打的樹干，黑瘦的樣子，翻卷麻木的鱗皮。

樹冠卻發(fā)出柔和的光，落一滴在掌心，比琥珀還晶亮，細(xì)覷時(shí)，一生的苦守下，大樹的一萬只神經(jīng)末梢，銜不盡果實(shí)的橘紅。

5

岸上無門，更無逾墻的折疊梯，只有一株緩慢燃燒的樹！

卻拉著厚厚的窗帷。

深夜的田野熱情洋溢，安靜地仰面躺著

風(fēng)渴望柏葉的清香，風(fēng)，不是空氣的深呼吸嗎？

它緣起之處與所過之地，萬物都開始表白與對(duì)話。

蓖麻葉子長長的顫音，沿著田埂任意巡游，黃壤下高粱腳骨勾著腳骨，蟈蟈的劇院容納了孤兒，車前子、芨芨草飛卷的潮頭一般。

我嘴唇翕動(dòng)，說出的每一個(gè)字，都不是自己的。

一條渾厚的大河駛過曠野，所有的根須交蕩波紋，水汽在半空千萬里奔馳，濡濕了我的額頭。

拍岸的曲調(diào)，是舊聞了。

我與影子抱頭親吻的田野上，它卻分外洪亮，比火焰駒的蹄聲更遠(yuǎn)，一茬茬跨過新麥，久久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