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書簡·蝴蝶記

安徽◎徐后先

青春書簡·蝴蝶記

安徽◎徐后先

1

一個在深山里隱修的蛹，咬破黑暗。她仿佛想起了前世，想起了十里長亭、斷橋殘雪、一湖瘦春水……

河流里一只流淚的蝴蝶沒有應答，白云也羽化出翅膀。

2

兩只蝴蝶，在流淌或停頓的夕光里低低地飛。一幅攤開的剪紙！竹膜一般的薄翅，傷痕累累。

云霧深處，百鳥還巢。溪流淙淙的林間，青草茂盛，埋葬著人間亙古的歡愛。

3

孤單的蝴蝶！馱著一座紅樓。那里沒有憂傷，也不葬花。

那里楊柳婀娜，小鳥依人，亭臺樓榭保持生死相依的姿勢。白云是溫順的馬匹，溪流是一列奔跑的火車，桃花是風中的烈焰。

4

臨水寺檐下，一個穿紅袍的小沙彌懷抱經書，仰望象牙塔尖，眼睛里充滿落日的憂傷。

蝴蝶從落日中飛走了，她渴望渡到對岸去。對岸是青草的河流。

5

那個割草的女孩從《詩經》里走來，陽光撫摸她青草一樣的身段……坐上流水的花轎，她要嫁到遠方。

遠方，是梔子花香的遠方、秧苗和白楊環抱炊煙的遠方、牧童橫笛的遠方；遠方，是漁夫黑黝黝的遠方、木匠斧頭雪亮的遠方、鐵匠錘打暮色的遠方……

6

一只愛上村莊的蝴蝶，心上總有一把鐮刀和魚叉。那是農業的兩翼。

飛翔的翅膀多美啊！她愿意像山泉一樣把身子掏空！像那個木訥的轆轤，用一生守著井口長滿青苔的時光；像一條身體發亮的蠶用農業喂養幸福和容顏。

7

一只沒有愛的蝴蝶，會渴死于沙漠。死亡只是懦弱者的法器。

這光與影的世界，多少芳草和才俊！天下都是蝴蝶的故鄉。

8

蝴蝶翩翩。她遇見薄霧的山坡上柿子點亮了所有的馬燈，遇見田野上插秧割谷的人扭曲了自己，遇見霜打的菜園里茄子面色紅潤，遇見屋檐下兩只麻雀在一場苦楝樹花寒中張開翅膀取暖……

一切都是生命的暗示，一切都是生活的隱喻。

9

蝴蝶翩翩。她舞動越劇中的水袖，扭動水草與流水的腰身，打動了一塊鵝卵石；她在一朵野花上停下來，弱小的光芒，讓我捕捉的手指受傷。

她仔細打量桑麻的村莊，在青草的河流安放疲憊的小舟。風的車輦搬運著十萬噸花香，抽穗的大地晃動著針尖麥芒。

10

蝴蝶的翅膀下是萬水千山，是遼闊和蒼茫。今夜，她要穿越蟲鳴和霜天，抵達農業深處。

那里有美酒驅寒，谷粒閃耀著真理的光芒；那里有詩歌解渴，麥垛閃耀著金字塔的光芒；那里有星辰照耀，昆蟲和草木閃耀著愛情的光芒……

11

每一只蝴蝶骨頭里都有一塊堅硬的鐵，只需一膛爐火，就可以燒紅燒化；只需輕輕錘打，就會發出鐵青色的尖叫。

每一只蝴蝶血液里都有一條刀鋒似的閃電，只需一個熱胸膛，就會像狗尾草一樣戰栗；只需一次戰栗，就會忘卻故鄉。

12

你愛她嗎？愛她，請大聲說出來！模仿枝條和流水，模仿昆蟲和飛鳥。

像豆莢說出飽滿，像菊花說出芬芳，像桑葚說出心底的火焰，像稻麥說出孕育之苦，像烈火中的瓷器說出疼痛，像流水說出玉佩的響聲……

13

你愛她嗎？愛她，請把翅膀打開！做她的草原，做她的拐杖。

愛她的飛翔，也愛她的傷口；愛她嘴唇上的河流，也愛她眼睛里的憂傷；愛她的容顏，也愛她的白發；愛她的聰慧，也愛她的愚拙；愛她的富貴，也愛她的寒微……

14

從今天起，做一只美麗的蝴蝶。向蜜蜂學習勤勞，向峰巒學習堅貞，向河流學習清澈，向露水學習仁慈……

像花朵一樣珍惜時光，像雀鳥一樣愛惜翅膀，像流星一樣燃燒發光，像青草一樣努力向上，像彩虹一樣懷揣夢想。

15

從今天起，做一只幸福的蝴蝶。讓孤獨忌妒，讓黑夜憂郁。

像天地魚水，像草葉珠露，像白云河流像花叢中打開蜂箱，像榕樹盤根交臂，像甲殼蟲把愛情的秘密暴露在青天白日!

16

仰望金黃的麥垛，蝴蝶饑餓的靈魂更加饑餓，仿佛螢光下紙幣的水印。

每一只蝴蝶心上都聳立著一座金字塔那是她們心中的寺。

17

一只蝴蝶的漂泊被星辰照亮。黑暗里這光明的花朵，比一只螢火蟲更容易被忽視比一句農諺更容易被遺忘，比一只青花瓷瓶更容易打碎。

碎了還是一只蝴蝶，大地的一介草民！把閃電交還河流，把尸骨交還大地，把翅膀交還天空。

18

蝴蝶進入了夢鄉。她看見了白云的馬匹，卻無力躍上馬背；她看見了流星的牛皮筏，卻無力抓住它；她看見了墓碑的眼淚，卻無力捂熱一顆僵硬的心！

青草的河流將她淹沒，風打翻了螢火蟲的燈盞，大地像一條身體發亮的蠶……世界如此眩暈！

19

今夜，一只蝴蝶只想成為黑暗里的光被風流放。

她拒絕沉淪，拒絕墮落；拒絕迷惑，拒絕引誘；拒絕憐憫，也從不鳩占鵲巢……在青草的葉子上舞蹈，像青白的月色。

20

群山巍峨，嵐瘴繚繞。一個低沉的聲音，像從地底發出：你愛過嗎？你真愛過嗎？你掏空過身體里的干柴烈火嗎？

你是莊周曉夢中翩翩于飛的那只，你是梁祝從琴弦上幻化的那只，你是詞牌上戀花的那只，還是深山古剎隱修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