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 利
古法生活
□ 毛 利
人們開始迷戀古法生活了。我也沒能逃過。就像挪威人直播柴火從點燃到熄滅的全過程,整整12小時,在一個悶熱的夏天,我饒有興致地看著視頻里一個年輕女性緩緩推著石磨。她想做玉米餅,需要將新鮮玉米碾成粉狀。那一定是山里很涼快的地方,姑娘一滴汗都沒有流,嫻靜地完成整個過程,像田螺姑娘一般。另一個視頻里,同樣,人回到最原始的生活,吃飯,需要先到山上刨幾根竹筍,然后回家,用井水洗干凈,從房梁上拿下一掛臘肉,在樹墩做的案板上徐徐切幾片。又是那只土灶,那只一看就可以燒出好吃米飯的土灶,隆重亮相,像江湖里那位隱藏到決戰關頭的掃地僧。
我家曾經有這么一只土灶。十歲之前,這只柴火灶旁永遠坐著我高齡的太奶奶,一個矮小、勤奮的老太太,八十來歲過著跟十幾歲一樣的生活。除了她,沒人喜歡用土灶。土灶最大的問題是不好控制火候,那得需要我太奶奶這種燒了幾十年柴火飯的人。她會指揮你放一把柴進去,然后你扔進去,轟地一下熱浪襲人,夏天忙著逃命,冬天坐一會兒,身上就帶著一股煙熏火燎的濃重氣息。啊,生活,撲面而來。
古法生活不易,但看起來很美。看到人家推石磨,腦海里是“好幸福啊,可以過這種悠閑的生活”。而你呢,連用豆漿機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在路邊買一袋沖好的豆漿。但是如果這袋豆漿上寫著“老奶奶手制、外婆的味道”,你腦海中就涌起那段童年回憶,這種情緒直接改變了味蕾,你覺得味道還真是有些不一樣呢。其實,老板只是少兌了一點兒開水而已。
古法生活,絕對是屢試不爽的商業套路。每個人都渴望回到無所事事的古代,那個時代,人們制作湯圓要花整整一天時間,像真正的節日。女人們穿著粗布衣服,用手一顆顆挑出壞紅豆,隨后蒸煮瀝,直到一層細豆沙完美呈現。這種故事被印在速凍湯圓袋上,廣告商告訴你:這是古法炮制的湯圓。
速凍食品都是一個味,加上情懷,滋味就復雜起來——有了記憶的味道,更有了對古法生活的向往。花五分鐘煮這包湯圓時,看看包裝袋上寫的傳說,然后你就信了,這明明就是一群穿著粗布衣服的女人做出來的嘛。嗯,其他沒有故事的速凍湯圓,標榜自己工廠多干凈、設備多先進、餡料多豐富,未免太現代太薄情。古法湯圓看起來的確要好吃很多。
任何經歷過真正古法生活的人都知道,就像待在平常人待不住的活地獄,太熱,太苦,太累,太無聊,當然還是一邊吹著空調一邊玩手機有意思。但你沒法拒絕商業套路中的古法生活,它像磨豆漿時過濾豆渣一樣,把這種生活中煙熏火燎、操勞疲憊、窮極無聊的一面,統統濾走了。留給你的,只有表面上的溫情脈脈。喝完一碗豆漿,發現碗底寫著:“你用時間煮雨,我以豆漿熬情。”感動不感動?驚喜不驚喜?是不是一碗機器沖的豆漿背后,恍然站著一位當代田螺姑娘,告訴你:沒事,你很窮,住的地方很破,還買不起房子,可我依然愛你。
有故事的食物,總是格外昂貴一些。

(摘自《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