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行倉庫：游人至此，勿亂拍照

□ 劉群英

四行倉庫：游人至此，勿亂拍照

□ 劉群英

2017年8月3日，四名中國男子身穿仿制二戰日軍軍服，在上海四行倉庫抗戰紀念廣場拍照玩兒。四人合影在網上流傳之后，引起網民的普遍憤怒。上海警方隨即介入，遠赴四川、浙江、北京等地深入調查，五名涉事男子見勢不妙，投案自首。8月23日，上海警方對涉事男子李某、高某、項某處以行政拘留處罰，其他二人因未成年，被教育訓誡。

圖好玩捅出大亂子，只因為他們不懂歷史，即使事發之后，不少看熱鬧的人依然不知道四行倉庫發生過什么，為什么一張照片竟能引起公憤，讓我們把目光投向70年前。

在被太陽旗包圍的四行倉庫房頂上亮出一面青天白日旗，太有政治意義了

盧溝橋事變，拉開了中國全面抗戰的序幕。1937年8月13日，中國軍隊主動出擊，欲全殲日軍駐上海的3000海軍陸戰隊和長江艦隊。因各軍種配合失當，日軍長江艦隊跑掉了，3000海軍陸戰隊久攻不下。雙方參戰人數越來越多，仗越打越大，打成了“淞滬會戰”。歷時兩個多月的“淞滬會戰”是抗日戰爭中最慘烈的會戰之一，中方投入兵力60余萬，傷亡18萬余人，日方投入兵力20余萬，傷亡4萬余人。

仗打到10月底，中國軍隊敗局已定，為避免精銳部隊一仗拼光，蔣介石下令88師掩護，大部隊撤退。88師說是掩護，其實最主要的目的是表演，表演給歐美國家看，看中國軍隊是怎樣頑強抗戰的。說穿了，掩護的部隊就是要死給歐美國家看，以促使他們早日介入，援助中國的抗日戰爭。88師師長孫元良說，既然是表演，沒必要留一個師，一個團就可以了，不，一個營就行了，于是，表演任務落到了524團第1營頭上，第1營為加強營、整編近800人，經“淞滬會戰”激戰下來，還剩下423人。524團中校團長謝晉元給第1營發布命令的時候，心中很是不忍，他非常清楚，讓第1營去抵擋幾十萬國軍都抵擋不住的日軍，無疑是螳臂當車，他不能讓第1營的兄弟們說團長拋棄了他們，就選擇自己留下來領銜主演，與第1營生死與共。

表演舞臺選在與英美租界隔蘇州河相望的四行倉庫(四家銀行聯合修建的倉庫)，這是一座鋼筋混凝土的三層樓房。日軍能在中國橫行，依仗的是重型武器比中國強，但在四行倉庫，料他們不敢輕易出動飛機和大炮，炮彈不小心飛到英美租界，引發國際爭端，麻煩。而用步槍、機槍等輕武器打陣地戰，或者一對一拼刺刀，中國軍人不怕任何洋鬼子。

四行倉庫本是88師指揮部，10月26日晚，師部西撤，1營自閘北火車站退守四行倉庫，“淞滬會戰”最后的高潮開始了。

從8月13日開始，上海市民就是在槍炮聲中入眠的。激烈的槍炮聲雖然聒噪，卻也讓他們心里踏實，那說明中國軍隊還在戰斗，上海還有希望。當槍炮聲漸漸稀落，漸漸西去，上海人的心里就像此時的天氣，一天比一天涼。

“淞滬會戰”打響之時，楊惠敏就加入了童子軍戰地服務團。童子軍有一個基本原則是：日行一善。10月27日，楊惠敏從夢中驚醒，發現蘇州河對岸的四行倉庫那邊，中日軍隊正砰砰啪啪地交火，她興奮不已，中國軍隊還在保衛上海！擠在“隔岸觀火”的人群里，楊惠敏想了又想，我能為中國軍隊做些什么呢?

站在蘇州河南岸租界的高樓上，能清楚看到對岸交戰雙方的動靜，楊惠敏靈機一動，找來一塊大紙板，將日軍的一舉一動用大字寫在紙板上，展示給四行倉庫的中國軍隊看。其他“觀眾”爭相仿效，頓時，日軍的行動，四行倉庫的中國軍人了若指掌。日本人知道租界那邊看熱鬧的中國民眾在充當間諜，咬牙切齒地恨，卻也奈何不得。這一天，日軍進攻受挫，被放倒好幾十個，每倒下一個，對岸的觀眾席里就發出一陣歡呼。

入夜，楊惠敏來到通往四行倉庫的垃圾橋上，說服守橋的英國兵，讓她過去看看。

匍匐潛行至垃圾橋中間，楊惠敏不敢貿然前行，只怕哨兵誤傷，就趴在橋上朝四行倉庫的中國軍隊喊話，問他們需要什么。謝團長讓手下回答那個女童子軍：我們什么都不需要，你別在這兒添亂，趕緊乖乖回去。楊惠敏不甘心就此退去，繼續喊話，要求進四行倉庫為國效力。謝團長想起白天看到周圍的房頂上遍插日本的太陽旗，獨獨看不到中華民國國旗，在外國友人面前，在被太陽旗包圍的四行倉庫房頂上亮出一面青天白日旗，太有政治意義了，謝團長就對手下說“讓她送一面國旗來吧。”

你送來的不僅僅是一面國旗，而是中華民族百折不撓的精神

聽說我們的隊伍需要國旗，楊惠敏直怨自己太笨，自己咋就沒想到送一面國旗來呢，她趕緊從垃圾橋上爬回來，跑回童子軍總部，找到一面國旗，纏在腰間，再次從垃圾橋上匍匐潛行至四行倉庫。

此時，已是凌晨三四點鐘，哨兵看見一個黑影悄悄爬過來，還以為是來偷襲的日本鬼子，一拉槍栓就要摟火，楊惠敏見勢不妙趕緊說：“別開槍，別開槍，我是來送國旗的童子軍。”

楊惠敏前半夜喊了好半天的話，四行倉庫的守軍都熟悉了她的聲音，一聽她連夜送國旗來了，趕緊把她放進來。

半夢半醒的謝晉元團長接見了童子軍楊惠敏，說：“你送來的不僅僅是一面國旗，而是中華民族百折不撓的精神！”

楊惠敏聽得熱血沸騰，說：“團長，您讓我留下吧。我上陣殺敵可能差一點，燒火做飯還是可以的。”

謝團長當然不能讓一個女孩兒留在陣地上，就說：“我們是隨時準備犧牲的人，不用燒火做飯，只怕飯還沒做好，人就沒了，你回去給我們弄些干糧來就可以了。”

隨時準備犧牲的中國軍人讓楊惠敏肅然起敬，她說：“團長，你們總共多少人？把名單給我吧，我要讓全中國人民記住你們這些為祖國獻身的英雄！”

謝團長愣了一愣，堅守四行倉庫的兵力人數屬于軍事機密，不能隨便外泄的，但他又不好給熱心的楊惠敏潑冷水，就隨口回答“800人”，并讓文書把第1營參戰前的名單給了楊惠敏一份。其實，經過昨天的激戰，堅守四行倉庫的兵力，此時已不足400人。楊惠敏回去后把800人的名單交給了新聞界，“八百壯士”就這樣名留青史了，后來，人們知道了在四行倉庫勇士的真實人數，也不再改口，依然稱“八百壯士”。1976年，四行倉庫保衛戰在臺灣被拍成電影，扮演楊惠敏的林青霞獲得了亞太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那電影還是叫《八百壯士》。扯遠了，我們還是回到1937年的四行倉庫吧。

國旗來了，眾將士找遍四行倉庫，卻找不到可以把國旗升起來的旗竿，最后，只得把兩根扁擔接起來，勉強當旗竿。10月29日黎明時分，在蕭瑟的秋風中，沒有音樂，也沒人唱國歌，青天白日旗不聲不響豎立在四行倉庫頂樓。因為大部分戰士得堅守陣地，參加升旗儀式的戰士也就二十來人，大家還不敢聲張，不敢感慨萬端，只怕引來日軍槍彈，造成無謂的犧牲，待國旗豎起來，大家敬一個禮，便各自回到了戰斗崗位上。

楊惠敏還待留戀，謝團長把她推出四行倉庫，說：“天亮了，你趕緊走，別從垃圾橋上走，怕日本人打冷槍，從河里游回去吧。”

深秋的蘇州河已有幾分涼意，楊惠敏一下水就打了幾個哆嗦。但四行倉庫屋頂上飄揚的青天白日旗，就像一支興奮劑，讓楊惠敏渾身熱烘烘的，日本人的子彈都不怕，還怕什么冷呢，她潛入水底，一口氣就游到了蘇州河南岸。她從水中抬起頭來，看到河岸上站滿了人，他們正對著四行倉庫升起來的國旗歡呼“中國萬歲！”

四行倉庫保衛戰只打了四天，只消滅了日軍兩百來人，但四行倉庫頂樓飄揚的青天白日旗，讓中國人民一直激動到今天。我們常常在電視上看到，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抗戰老兵被發掘出來，被人要求唱抗戰歌曲，他們張開沒牙的嘴，脫口而出的就是“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我們的國旗在重圍中飄揚，飄揚，飄揚……”，那首歌就是《八百壯士歌》(又叫《中國不會亡》)，國民黨的戰士會唱，共產黨的戰士也會唱。

從政治意義上講，四行倉庫保衛戰取得完美勝利。激戰四天之后，英美政府不愿意中日雙方在租界邊上打打鬧鬧，強烈要求停火，并愿意讓中國軍隊借道租界撤退，去追趕大部隊。但在四行倉庫丟了臉的日軍不答應，惡狠狠地說“中國軍隊可以借道租界撤退，我們就可以借道租界追擊！”結果，撤至租界的376名中國戰士被英軍沒收武器并限制自由，圈在聯合租界的意大利防區。

幾天之后，上海全面淪陷，租界里的第1營成了“孤軍營”。日軍欲勸降，汪偽政府要收編，都被謝晉元拒絕。1941年4月24日，謝晉元被汪偽政府收買的士兵刺殺，數十萬上海市民擁向孤軍營為謝將軍送行(謝晉元死后被追授為少將)。珍珠港事件之后，日軍進入租界，孤軍營戰士成為俘虜，備受摧殘。

泅河獻旗的童子軍楊惠敏成了抗日英雄，后來有好事者考證，楊惠敏獻旗之時，不是初中生，也不是高中生，而是下崗工人，而且，她不是十五歲，也不是十七歲，而是二十二歲；而且，她沒有泅河送旗，也沒有泅河回來，來去都是從垃圾橋上通過的；而且，她送去的國旗尺寸太小，真正激勵中國人民的是另一面尺寸大一些的國旗，并非她送去的。中國人民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那些胡言亂語的專家。

抗日英雄楊惠敏并沒有怎么風光，財政部長孔祥熙特批她五千美元去美國留學，她卻因為香港淪陷未能成行。1942年，避難香港的電影皇后胡蝶托楊惠敏把三十箱私人物品運回內地，卻因為在東江遭遇水匪洗劫丟失，胡蝶懷疑楊惠敏私吞她的財物，四處哭訴。軍統局長戴笠早已垂涎胡蝶，趁機把楊惠敏抓起來，關進渣滓洞集中營，以此感動胡蝶，投懷送抱。1946年，戴笠撞山死去，楊惠敏才得以無罪釋放，郁悶終生。

（摘自《女報》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