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余瑋
志愿軍鏗鏘戰歌誕生的前前后后
文/北京·余瑋

志愿軍戰歌的曲子是著名作曲家周巍峙早年在半小時內邊哼唱邊在大腿上敲打出來的
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內陳列著一份在“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藝術事業管理局公用箋”上用藍色鋼筆水書寫的《打敗美帝野心狼》的歌曲,這就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的手稿。很少有人知道,這首戰歌的曲子是著名作曲家周巍峙在半小時內邊哼唱邊在大腿上敲打出來的,而歌詞原本是“出征誓詞”,真正的詞作者麻扶搖卻認為署名“志愿軍戰士”更確切,因為這些“最可愛的人”用生命和鮮血踐行了歌詞的內容。
中國音樂家協會有位會員平生只寫過一首歌詞,再沒有寫過第二首,然而這首歌卻名震樂壇,它就是著名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這個人就是詞作者麻扶搖。
麻扶搖,黑龍江綏化人,1927年3月出生,1946年5月參加革命,曾參加東北秋冬季攻勢以及遼沈、平津、太原等戰役。解放戰爭期間隨四野南下,一直打到湖南的衡陽。當他們準備打好最后一個戰役——解放海南島時,突然接到命令:部隊返回黑龍江佳木斯墾荒種地。于是他們披星戴月、風餐露宿、打草燒荒、翻地播種,全身心地投入新中國的建設之中。
1950年的一天,麻扶搖的父親帶著未過門的兒媳婦來到部隊,催促兒子“該把事辦一辦了”。因為正值農忙,麻扶搖耐心說服了父親,帶著姑娘離開了部隊,說秋收后自己再回去。然而,還未等到收獲的季節,麻扶搖所在的部隊就被調派到安東(今丹東)鎮守邊防,編入了東北邊防軍。10月8日,毛澤東等新中國第一代領導人經過慎重權衡,果斷決定出兵朝鮮,并將東北邊防軍改名為中國人民志愿軍。
“戰馬改成了耕馬,裝具改成了農具,當部隊宣布臨戰集結時,許多炮手連瞄準技術都忘了。”于是,部隊一邊搞軍事訓練,一邊做形勢任務教育。1950年初秋,麻扶搖所在的炮兵第1師26團在鴨綠江邊整裝待命。在5連召開的表決心大會上,好幾個班的決心書上都寫著“保衛和平,保衛祖國,保衛家鄉”;有的戰士發言中寫出“橫渡鴨綠江”的句子;幾乎所有發言中都有“打敗美帝野心狼”的口號。作為連指導員的麻扶搖將戰士們發自內心的誓言記錄下來。當天晚上,他趴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連夜趕寫戰前發言稿。麻扶搖想,現在集結在鴨綠江畔的志愿軍指戰員心中沸騰的熱血,正是中華民族在長期經歷內憂外患過程中逐漸培育起來的浩然正氣在中國人民身上的升華和延續,于是,“雄赳赳,氣昂昂,橫渡鴨綠江”這振奮人心的詞句便躍入他的腦海。對!就用它來表現中國人民志愿軍高舉正義與和平的旗幟,不畏強暴的英雄氣概!為了表現指戰員把保家衛國和保衛世界和平融為一體的博大胸懷,反映抗美援朝戰爭的正義性和必要性,他又寫下了“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他越寫心情越激動,思路也更加開闊,并對戰爭前途進行了思考。他想,我軍廣大指戰員抱著“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崇高目的,具有無私無畏的獻身精神和決戰決勝的堅強意志,這種同仇敵愾、萬眾一心的精神力量完全可以轉化為巨大的物質力量,能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彌補我軍武器裝備的劣勢,贏得戰爭的勝利。于是,他又寫下了第3個句子:“中華的好兒郎,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鮮,打敗美帝野心狼!”
寫完這首詩后,麻扶搖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滿足感。后來,麻扶搖說:“我當時并未意識到自己是在創作,只是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激情。”第二天,在動員大會上,麻扶搖揮著拳頭,慷慨激昂地朗誦了這首自己創編的“槍桿詩”,贏得了戰友們最熱烈的掌聲。會后,他將這首誓詞抄寫在連隊黑板上,還在團誓師大會上進行了宣讀。很快,團政治處編印的《群力報》和師政治部創辦的《骨干報》相繼刊登了這首詩。當時,連隊一位曾姓的文化教員還為這首詩譜了曲,在全連教唱。麻扶搖后來回憶說:“最早的那個曲子,不好聽,沒傳下來。現在我不記得,大概也沒有人記得。不過,當時部隊唱得很起勁。”1950年10月23日,他們連就是唱著這首歌,跨過鴨綠江的。讓麻扶搖驚奇的是,后面來的一支支后續部隊,都是唱著這首歌走上了戰場。

言及志愿軍戰歌,麻扶搖坦言:“這首歌不應該是屬于我個人的‘私有財富’,它應該屬于那個時代,屬于我們偉大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屬于所有的志愿軍戰士們。”

那鏗鏘的歌聲已經成為那段歷史的濃縮和象征。圖為中國各界群眾舉行聲討美國侵略罪行、支持抗美援朝的示威游行
1950年10月2日,新華社社長陳克寒找到剛從三野總分社調到總社軍事組的陳伯堅談話,說由于形勢的發展,要派他到東北邊防部隊,并說仗可能打也可能不打,打起來可能報道也可能不報道,一切都待到了前方再定。10月12日,陳伯堅從北京啟程經沈陽前往安東。陳伯堅作為新華社隨軍記者到麻扶搖所在炮兵部隊采訪時,看到連隊的墻報上貼滿了各種決心書,并偶然看到了那首在戰士中廣為傳誦的詩,他覺得詩寫得好,充滿戰斗氣氛,就抄錄了下來。在一次戰役結束后,陳伯堅在撰寫《記中國人民志愿軍部隊幾個戰士的談話》的戰地通訊中就引用了這首詩作為開頭,同時還將其中的“橫渡鴨綠江”改為“跨過鴨綠江”,把“中華的好兒郎”改為“中國好兒女”,以增強讀音脆度。1950年11月26日,《人民日報》一版刊登了這篇戰地通訊,這首詩醒目地排在標題下面。
時任文化部藝術局副局長的周巍峙一直關注著抗美援朝這場關系新中國安危的戰爭,并著力組織抗美援朝的文藝宣傳工作。11月26日下午,正在藝術局局長田漢家開會的周巍峙拿起當天的《人民日報》,一段大氣磅礴的志愿軍誓詞躍入眼簾:“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他立刻被詩中的豪邁氣概和志愿軍戰士的愛國主義、國際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所感動,迸發出難以抑制的創作激情,便輕聲哼哼,感到很上口,就在腿上敲打敲打,不到半小時,一首經典樂曲就此一氣呵成。當時,周巍峙接受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呂驥的建議,把“抗美援朝鮮”改為“抗美援朝”,把“打敗美帝野心狼”改為“打敗美國野心狼”。而后,周巍峙還特別在手稿下面注明:“此歌寫于1950年11月26日下午,田漢同志住處。在聽會時寫成。”后來,這份手稿捐給了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
回家后,周巍峙又用行書重新謄寫了一遍。隨即,他把這首歌交給了《人民日報》文藝部主任、詩人袁水拍。12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這首歌名為“打敗美國野心狼”的歌曲,署名為“志愿軍戰士詞、周巍峙曲”。隨后,《時事手冊》半月刊也發表了。歌曲發表后,周巍峙總覺得歌名不夠理想。恰在這時,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旅大市委主辦的《民主青年》雜志,以《中國人民志愿軍部隊戰歌》為題,在第117期上以顯著位置刊登了這首歌詞。在點評這首歌曲時,說它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戰斗進行曲。周巍峙發現后很高興,認為“戰歌”一詞用得好,受到啟發后就將這首歌曲正式定名為《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1951年4月10日《人民日報》以《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為歌名,又一次發表了這首歌。在同年4月21日,中國人民抗美援朝總會發出通知,規定以《義勇軍進行曲》和《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這兩首歌曲為全國人民“五一”勞動節游行時的基本歌曲。
晚年,周巍峙接受記者采訪時說:“1933年,我在做青年工作的同時,開始喜歡上唱歌。其實在小時候,學校里老師就經常讓我唱歌,當時唱的是《蘇武牧羊》,這首歌很悲壯,從此我就喜歡上了這些悲壯的歌曲。我真正作曲,是在1936年,當時寫了號召收復失地的《前線進行曲》及反對不抵抗主義的《上起刺刀來》。在‘七七事變’后,我去了太原,通過合唱團的方式,來發動群眾、鼓舞大家。我堅信歌曲是能夠產生時代精神的,是能夠教育群眾的。1937年11月,我參加了八路軍,一直在敵后,后來去了延安。如果沒有我對部隊的感情,是不可能寫出《志愿軍戰歌》的。”

周巍峙于1993年7月將《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手稿《打敗美帝野心狼》獻給了抗美援朝紀念館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嘹亮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激勵著無數志愿軍英雄跨過鴨綠江、保家衛國,給前方將士以莫大的鼓舞,給中國人民以必勝的信心
《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是繼《義勇軍進行曲》之后,又一首激發中國軍民斗志的優秀戰斗歌曲。這首簡短有力、氣宇軒昂的歌曲鼓舞了我軍斗志,也激發了中國人民保衛和建設新中國的熱情。它既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標識”,又是那個時代中國人民最堅定、最有力的聲音。
當這首歌唱到了麻扶搖所在的部隊時,首長和戰友們驚喜地問麻扶搖:“這不是你寫的詞嗎?”麻扶搖平靜地說:“不知道是不是我寫的。‘跨過’這兩個字,肯定不是我寫的。這幾句誓詞誰都寫得出來,它表達的是志愿軍官兵的共同心聲。我這樣想,別人也會這樣想。”當時,他就認為署名“志愿軍戰士”也很確切,不一定要署自己的名。“因為歌詞的意境是戰士們用自己的英雄行為描繪的,歌詞的主題思想是發自每個戰士內心的豪言壯語,他們才是真正的作者!”他神情凝重地講道:他們炮兵連在朝鮮戰場苦戰3年,先后有20多名戰友死在敵人的狂轟濫炸和掃射之中,將忠骨留在異國他鄉。
1953年,政務院文化部和全國文聯共同開展對1949年至1952年間產生的群眾歌曲的評獎活動。經過由下而上的推薦,從3年間全國發表的萬余首歌曲中,評選出了9首歌曲獲一等獎,其中就有《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要發獎金了,于是有關部門才想到尋找詞作者。周巍峙說是取自新華社記者陳伯堅的報道,陳伯堅說是從炮1師采訪到的,炮1師很快找到麻扶搖,他還是那句話:“至少‘跨過’這兩個字肯定不是我寫的。”首長急了,說:“這不是你麻扶搖個人的事,它關系到我們部隊的榮譽。”并找出當年刊登動員會消息的小報說:“在大會上宣讀這首誓詞表決心的,不就是你麻扶搖嗎?”麻扶搖只好笑著點頭了。
1959年,音樂出版社出版大型歌集《歌唱祖國》收錄了《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第一次正式標明“麻扶搖詞”。此后,各種報刊登載這首歌曲時,詞作者一律改署為“麻扶搖”。然而,直到晚年,麻扶搖仍然堅持說:“詞雖然是我寫的,但反映的是部隊指戰員當時的心聲,也是全國人民當時的心聲。即使我不寫,別人也會寫出來。就算我成了名人,也是時勢造出來的。”
麻扶搖1960年被晉升為少校軍銜。20世紀80年代初,他從第二炮兵青海基地政治部主任的崗位上退下來,一直在第二炮兵保定干休所安度晚年。麻扶搖說,1990年他專程拜訪過作曲家周巍峙。“那時我已經60多歲了,我們倆以前雖然沒見過面,但一見如故,跟知心的老朋友一樣。”談起《中國人民志愿軍戰歌》歌詞,麻扶搖豪爽地笑著說:“那時候,我根本不懂寫歌詞,也不是為唱歌而寫詞。戰歌唱響后,有人說我成了名人,是歌詞作家,我一概搖頭否認。我只是志愿軍的一名普通戰士,是人民軍隊里的一名政治工作者,當年也是作為大會的發言而寫的,我不是搞創作的,以后再沒有寫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