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嵐
(暨南大學 廣東 廣州 510000)
解讀《繁花》敘事中的“弄堂風格”
吳學嵐
(暨南大學 廣東 廣州 510000)
建筑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弄堂建筑作為上海近代民居主體,融合了中西建筑文化,充分體現了海派文化“海納百川,兼容并蓄”的特點。小說《繁花》在多線并進的敘事結構、日常敘事的敘事方式和舒緩的敘事節奏等方面都具有與上海弄堂建筑及弄堂文化的相通之處,在敘事上展現出獨特的“弄堂風格”,體現了弄堂文化與海派文學的融合。
弄堂;敘事;海派文化;民居文化
金宇澄的小說《繁花》講述的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上海市井故事,最初發表在“弄堂網”上,記錄了一段充滿滬味的上海記憶,展現了作者作為上海市民的弄堂情結。弄堂建筑是近代上海最具代表性的民居建筑,融合了中國傳統江南民居與歐洲聯式住宅的特點,承載著近代上海的市民文化,是海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楊東平先生在《城市季風: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中總結到:“作為上海民居樣式的代表建筑,石庫門里弄住宅恰當地傳達出了上海文化的特征:融合中西,在追求經濟合理性、功能合理性的同時,為傳統生活方式和感情留有余地……”①在小說《繁花》中,弄堂是故事發生的重要地點,也是關于上海敘述的重要意象,小說在敘事上也體現了獨特的“弄堂風格”。
小說講述的是主人公滬生、阿寶、小毛等人少年和中年的生活,故事分別以1960年代和1990年代兩條時間線索穿插、交錯行進,講述了1960年代初到1970年代末與1990年代初到1990年代末的故事,最終在末尾以三人多年后重逢匯合,形成了多線并進的敘事結構。小說的各個章節各自形成既相互獨立又互相串聯的小故事,最終交織成脈絡分明、緊密相接的一張大網,將小說中的人物們輕輕地兜在其中,看似彼此獨立的人物卻又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這種多線并線、交織成網的敘事方式,在結構上與上海傳統弄堂縱橫交錯的建筑布局相似。近代上海弄堂在江南傳統單元房屋的基礎上,吸收西方住宅特點采用采用毗連形式的布局方式,形成狹窄細長的巷道,在整體結構上呈現出縱橫交錯的特點。而小說在敘事的過程中也像是在勾織一張緊密而結實的網絡,小說段落篇幅較大,對話并沒有單獨成段而是混雜在敘述、描寫之中,而且人物眾多、信息量較大,使得小說在行文過程中具有一種“擁擠”感。而“擁擠”感與石庫門弄堂“擠聚而居”的布局特點有相同之處,傳統的石庫門弄堂作為上海近代弄堂樣式的典型代表,在當時由于房源緊張、房租昂貴而形成了一種多戶居民分租合用、雜糅而居的住房方式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上海相對擁擠、雜亂的生活環境現實。
上海弄堂建筑中體現出的縱橫交錯、擠聚而居的建筑布局特點,同時反映于上海市民文化的人際關系與社會階層之中,具有熟人社會的特點。我國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提出了“熟人社會”這一概念,他認為中國傳統社會有一張復雜龐大的關系網,熟人社會建立的過程反映市民生活是靠血緣、地緣、業緣建立起來的。③小說三個核心主人公滬生、阿寶、小毛分別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的家庭,滬生出身空軍干部家庭,成為律師;阿寶出身資產階級家庭,成為商人;小毛出身工人階級家庭,成為鐘表廠工人;少年時三人卻因排隊買電影票這樣一件小事相識、相熟。三人擁有各自的故事線和生活圈,經歷了不同的家庭變動與情感糾葛,滬生與阿寶相熟更早,且兩人的家庭及自身社會階層相對更相近,兩人的故事線和生活圈的重合度相對較高,而小毛卻中途“失散”,中年時期的故事線相對更獨立,但最終也由著千絲萬縷的人際關系網鏈再次關聯并重逢。
在1960年代,三人的生活圈主要以弄堂鄰里為主,滬生和阿寶住在盧灣區的茂名路和思南路,小毛住在滬西大自鳴鐘弄堂,主要活動地點集中在了弄堂里外的家、理發店、郵局等,各自的鄰居共同組成了少年時的玩伴;1990年代則以社交生活為重心,由于戀愛、工作等原因,梅瑞、陶陶、汪小姐等人逐漸加入人際圈,人物也逐漸走出弄堂、走進上海都市,“至真園”和“夜東京”兩個飯店成為眾人聚會的重要地點,小說中的人物各自形成相對固定的社交圈,但彼此之間又存在密切往來。在小說《繁花》中,各個階層之間存在相對的固定性與流動性,例如阿寶經歷了從思南路洋房區搬到“兩萬戶”曹楊新村成為一名工人,再到成為寶總的過程,而小毛則始終處于工人階級,但他同時又與阿寶的客戶汪小姐成為了假夫妻;再比如梅瑞在“至真園”擺的那桌酒席,三桌酒席人員的安排體現了各自固定的社會階層與人際圈,阿寶、滬生、李李等人一桌,以小說核心人物為主要代表,康總、康太、汪小姐等人一桌,大多是北方來的朋友,玲子、葛老師、亭子間小阿嫂等人一桌,代表著“夜東京”人馬,但在酒席過程中彼此之間也有著互動,例如,玲子和菱紅就總是在和陸總、古總等人喝酒。無論是弄堂鄰里還是社交網絡,《繁花》中的人物關系都是由點及面不斷外延擴展形成的,最終形成一張鋪陳在上海弄堂之中、由彼此熟人構成的人際社會網絡。小說在敘事過程中形成的熟人社會的復雜人物關系網絡,不僅體現了弄堂建筑縱橫交錯、擠聚而居的布局風格,更是具有熟人社會特點的弄堂文化的展現。
《繁花》中勾勒的是一幅上海市井圖,講述的是上海普通市民滬生、阿寶、小毛等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有許多不登大雅之堂的曖昧、偷情的故事,但這卻是真實生活的雞毛蒜皮與家長里短。小說的引子中,陶陶所講述的就是菜市場里賣魚的女人與賣雞蛋的男人偷情的八卦,暗示了小說講述的正是上海小市民的生活,暗藏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流言蜚語,并非陽春白雪,而小說正文部分男男女女之間曖昧糾纏的關系也比比皆是,例如,滬生的前女友梅瑞喜歡過阿寶,陶陶出軌與“夜東京”老板娘的妹妹糾葛在一起等。日常敘事的敘事方式也是作者金宇澄要做一個說書人的想法的體現,“《繁花》不說教,也沒什么主張,位置放得很低,常常等于記錄,北方話講,基本是逗哏,捧哏的,牢騷。像這個多元時代的方式,寬容,有序,也很無序。”④此外,《繁花》在敘事節奏上表現出了舒緩、穩定的特點,小說的時間跨度有三十年左右,主人公的生活經歷了各種起伏,但人物的存在狀態卻有著從容、舒適感,例如,在少年時期的末尾,阿寶從思南路搬到“兩萬戶”開始在工廠做活,小毛成為鉗工,滬生在五金公司做采購,三人的社會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但三人依然去一起去公園游玩,或者就在小毛家樓下的理發店閑聊,仿佛生活與之前并無兩樣。這一方面是作家對于敘事節奏掌控能力的體現,另一方面也展現了上海弄堂兒女堅忍柔韌的性格與自由開放的心態。由于近代上海的特殊歷史環境,它很早就經歷過歐風美雨的洗禮,有過華洋共居、五方雜處的體驗,使得這座城市的人民成熟穩重、安于生活,而具有“自由化的建筑格局”的上海弄堂是上海開放的產物,也體現著上海兒女的自由心態。
小說《繁花》在多線并進的敘事結構、熟人社會的人物關系網絡、日常敘事的敘事方式和舒緩的敘事節奏都具有與弄堂建筑及弄堂文化的相通之處,在敘事上展現出獨特的“弄堂風格”,體現了弄堂作為近代上海特色民居建筑與海派文學的融合。建筑是文化領域中最具有時代性、社會性、民族性和地域性的部分,反映出來的是空間與時間的微妙關系,是城市精神和人類文明的象征。⑤弄堂建筑作為上海近代民居主體,融合了中西建筑文化,充分體現了“海納百川,兼容并蓄”的海派文化,同時也承載著上海兒女堅忍柔韌、自由開放的精神,“它是上海人生存環境的一種代名詞,也是時代與環境造就的上海人格的又一物化品”⑥。海派文學中也存在著“弄堂文化”濃墨重彩的一筆,海派文學中以張愛玲、王安憶等作家為典型代表形成一派,這部分作家以上海傳統弄堂為基點,講述上海市民的真實生活,刻畫了生活在弄堂里精明務實的上海兒女,勾勒出一幅幅平淡質樸、溫情脈脈的市井風情畫。《繁花》也正是這派海派文學中表現不俗的當代小說作品之一,作家金宇澄將其弄堂情結融入于小說的敘事之中,展現出了弄堂文化與海派文學的良好結合。
注釋:
① 楊東平:《城市季風: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東方出版社,1994,第162頁.
② 陳欣:《穿越百年石庫門弄堂文化透視上海人》,中南民族大學,2009,第10頁.
③ 費孝通:《鄉土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④ 《金宇澄推出<繁花>:我想做一個位置很低的說書人》,中國新聞網,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2/11-09/4317336.shtml.
⑤ 蘇智良主編:《上海:近代新文明的形態》,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第109頁.
⑥ 忻平:《從上海發現歷史——近代化進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會生活》,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第419頁.
[1] 楊東平:《城市季風一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東方出版社,1994.
[2] 陳欣:《穿越百年石庫門弄堂文化透視上海人》,中南民族大學,2009.
[3] 費孝通:《鄉土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 董文桃:《論日常生活敘事》,江漢論壇,2007(11).
[5] 《金宇澄推出<繁花>:我想做一個位置很低的說書人》,中國新聞網,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2/11-09/4317336.shtml.
[6] 蘇智良主編:《上海:近代新文明的形態》,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
[7] 忻平:《從上海發現歷史——近代化進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會生活》,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G423.02
A
1672-5832(2017)08-0037-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