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成相篇》篇題辨析簡述

王詩雅

《荀子·成相篇》篇題辨析簡述

王詩雅

“成相”之意，說法眾多。自唐至清，有楊倞、王引之、朱熹、蘇軾、俞樾、盧文弨諸說，清人俞樾以及盧文弨影響較大。近人杜國庠、朱師轍等在盧、俞之說的基礎(chǔ)上生發(fā)新意。今人姚小鷗、李炳海對這一問題進行了豐富性的闡發(fā)。

較早解釋“成相”的是唐人楊倞，認為“成相”之義為“成功在相”：“以初發(fā)語名篇，雜論君臣治亂之事，以自見其意。”清人王引之之說同樣立足文本。所謂：“竊謂相者，治也。成相者，成此治也。成相者，請言成治之方也。”“相”解為“治”，略顯牽強。

朱熹在其《楚辭后語》中首選《成相篇》以續(xù)楚辭。序言曰：“相者，助也，舉重勸力之歌，史所謂五羖大夫死，而舂者不相杵是（者）也。”注云：“成相助力之歌。”

“相”當(dāng)是“相助”。此說當(dāng)源于蘇軾，《仇池筆記》中“成相”條說：“孫卿子書有韻語者，其言鄙近，多云‘成相’，莫曉其義。《前漢·藝文志》詩賦類中有《成相雜辭》十一篇，則‘成相’者，古謳謠之名也，疑所謂‘鄰有喪，春不相’者。又《樂記》云：‘治亂以相’亦恐由此得名。”

俞樾在宋人觀點的基礎(chǔ)上提出“此‘相’字，即‘舂不相’之相。禮記曲禮篇‘鄰有喪，舂不相’，鄭注曰：‘相，謂送杵聲。’蓋古人于勞役之事，必為歌謳以相勸勉，亦舉大木者呼邪許之比，其樂曲即謂之相。請成相者，請成此曲也。漢志有成相雜辭，足征古有此體。”其認為“相”源于民間，是百姓勞動時的歌謳，當(dāng)由舂者的送杵聲發(fā)展而來。

盧文弨則認為：“《禮記》‘治亂以相’相乃樂器，所謂舂牘。又古者鼓必有相。漢藝文志 ‘成相雜辭十一篇’，惜不傳，大約托于瞽蒙諷誦之詞，亦古詩之流也。”

他認為“相”是先秦時期一種名為舂牘的樂器，與先秦時期瞽矇的表演有著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針對此種說法，王引之則反駁道：“以相為樂器，則‘成相’二字義不可通，且樂器多矣，何獨舉舂牘言之乎”。

進入二十世紀，“成相”的討論愈多。杜國庠之說較早引起學(xué)界的重視。

杜國庠較為認同俞樾的說法，他在《先秦諸子的若干研究》的《論荀子〈成相篇〉——介紹兩千余年前的一篇通俗文學(xué)》一文中指出：“相”是送杵之聲，同大木者勞動時呼喊的邪許之聲相似，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成一種歌謳。這類勞動之歌，大概產(chǎn)生得很早，從而在荀子生活的時代已經(jīng)普遍流行，并在當(dāng)時被通稱為“成相”或“成相辭”。關(guān)于“成”的含義，鄭注禮記曰：“成，猶奏也。”因此杜國庠認為“成”可以理解為唱。

此外，杜國庠否認了“成相”是樂曲的說法。他認為“成相”是由送杵聲發(fā)展而成的徒歌，至于文中“請成相”，“請布基”一類的語句都只是民歌中的套語。姜書閣在《先秦辭賦原論》和《睡虎地秦墓竹簡中的一篇成相雜辭》中亦認為成相是一種來源于某種勞動號子的民間歌謠俚曲，經(jīng)過不斷的流傳形成一定的形式與格調(diào)，至遲到荀子時便被士大夫文人用來表達自身的政治思想。

方孝博認為“相本是大祭祀時所擊之樂器，后民間仿效，凡是擊節(jié)而歌均可稱作相，連舂米的杵聲也叫做相，干脆把樂器的名字也轉(zhuǎn)移作歌詞的名稱了，以后凡是勞動時唱歌和送杵聲相似者，皆叫作相。”陸侃如、馮沅君亦認同“成相”屬民歌。

朱師轍認同盧說，不同在于，他認為“相”是古時一種名為拊的樂器，而非舂牘。據(jù)《禮記·樂記》：“治亂以相。鄭玄注：相即拊也，亦以節(jié)樂。拊者以韋為表，裝之以糠，糠一名相，因以名焉。”至于“成”字，朱師轍認為“成”是“備”的意思，“請成相”即請備鼓而歌唱，其作用與今大鼓書開場套語相似。李金錫在《荀學(xué)之綱，彈詞之祖——讀荀卿〈成相篇〉》中呼應(yīng)朱說，認為“成相”二字本義是“擊‘相’以為歌聲之節(jié)”，文中“請成相”一類的套語起著擊鼓叫板的作用。

今人姚小歐在《成相雜辭考》中論說：“成即打字，今俗語猶言‘打連相’，是其證。”在此基礎(chǔ)上姚小歐提出“‘成相’猶言‘打相’，以擊打‘相’這種樂器作為基本伴奏手段的演唱形式即稱為‘成相’。”姚小鷗認為“相”是先秦時期與瞽矇關(guān)系非常密切的樂器，當(dāng)時被稱為“相”的樂器有兩種：第一種是由竹、木制成的“相”，即盧文弨提出的舂牘，因其演奏方法為“以兩手筑地”或“舉以頓地”，所以也叫作“頓相”。第二種是形制似鼓的“相”，即朱師轍所說的“拊”。它演奏的方法是以手拊拍，亦稱為“搏拊”或“拊搏”。又因其功用為節(jié)樂，又名“節(jié)”。這兩種樂器在功能上既具有相似之處，又有著明確的分工。隨著禮樂制度與樂器自身的發(fā)展，舂牘的功能逐漸被拊取代，拊即成為“打相”即“成相”的主要伴奏樂器。至于“成相”，姚小歐指出“由于它們的演奏方式是擊打，所以被稱為‘成相’，亦即‘打相’之意。而以‘打相’助節(jié)的曲調(diào)也被稱為‘成相’，其歌辭則被稱為‘成相雜辭’。”它是一種肇始于西周宮庭，流行于秦漢時期的文藝樣式，與瞽矇向王勸諫時所用之“曲”有著密切的淵源關(guān)系。

李炳海在《〈荀子·成相〉的篇題、結(jié)構(gòu)及其理念考辨》中駁斥了盧說。據(jù)《周禮·春官·瞽矇》：“瞽矇掌播鼗、柷敔、塤、簫、管、弦、歌，諷誦詩、世奠系，鼓琴瑟；《儀禮·鄉(xiāng)飲酒禮》：“工四人，二瑟，瑟先。相者二人，皆左何瑟，后首。挎越，內(nèi)弦，右手相。”由此可見，不管何種場合，瞽矇所使用的樂器中皆未提及“相”，更沒有舂牘，因此把“相”看成瞽矇必備的樂器，缺少令人信服的證據(jù)。李炳海認為“相”指的是扶持、引導(dǎo)盲人樂師的成員。《論語·衛(wèi)靈公》寫道：“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 ：‘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朱熹注：“師，樂師，瞽者。冕，名。……古者瞽必有相，其道如此。”孔子在與盲人樂師冕相見的過程中扮演了“相”的角色，由此可見“相”乃扶持、引導(dǎo)盲人樂師者。“成相”即“成為相者”。“請成相”即請讓我成為扶持、引導(dǎo)君王之人，與《成相》勸諫君王的內(nèi)容相契合。

以上略述楊倞、王引之、朱熹、蘇軾、俞樾、盧文弨、杜國庠、朱師轍、姚小鷗、李炳海諸說，以期窺一斑而見全豹，對于《成相》的相關(guān)研究做出簡要的介紹。

王詩雅，（1993-），女，遼寧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6級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