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歐
十九大后將進一步加強風險管理,“金融監管會越來越嚴”。
延續此前的基調,防范風險仍是十九大有關金融工作的一大重頭戲。健全金融監管體系,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再度得以強調。
防范化解重大風險,還與精準脫貧、污染防治的攻堅戰,成為決勝全面小康的三大攻堅戰之一。
十九大會議期間,“一行三會”負責人紛紛對此發聲。央行行長周小川首提“明斯基時刻”;銀監會主席郭樹清給出了同業、理財、表外三大重點防控領域;證監會主席劉士余提出要補齊資本市場短板,防范重大風險。
進一步引導資金服務實體經濟、強化金融監管、健全“雙支柱”調控框架、上下齊動員防風險等系統化舉措,一部分前期已陸續出臺,綱舉目張,還有一部分則箭在弦上,見機而作。正如郭樹清概括所言,十九大后將進一步加強風險管理,“金融監管會越來越嚴”。
十八大以來,我國金融業發展成績顯著,不斷完善了金融體系并有效防范了金融風險。
2012年至2016年,我國金融業增加值占GDP比例穩步提高至8.35%。“五年間,金融資產規模幾乎翻了一番。”中國社科院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理事長李揚表示,金融業增速超過經濟整體增速。
同時,金融市場體系不斷完善,資源配置和服務實體的能力漸強。
結構上,主板、中小板、創業板等場內市場和新三板、地方區域性市場等場外市場均得到長足發展。規模上,我國股票市場總市值已居全球第二,超過50萬億元,且截至今年上半年的債券市場總量達約67萬億元,位居全球第三。
功能上,金融服務實體的能力也不斷提高。2016年,我國社會融資規模增量17.8萬億元,比上年多2.4萬億元。其中,企業債券凈融資3萬億元,同比增加605億元;非金融企業境內股票融資1.24萬億元,同比增加4826億元。企業債和股票融資占比接近社會融資規模增量的1/4。
盡管如此,從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到十九大,都一再強調健全監管,防范風險,守住底線。
10月14日,周小川提交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聲明中表示,由于中國經濟增速放緩、結構性調整以及國際金融市場大幅波動等原因,中國金融業的潛在風險有所增加,但總體風險可控。
近年來,我國金融業面對著三方面挑戰:一是高速擴張和深入去杠桿,一部分風險隱患進入“清算期”;二是資金脫實向虛,導致金融業與實體經濟供需失衡;三是混業態勢加速,監管政策和監管能力亟待完善。
“根本上還是資金脫實向虛。”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理事和副所長向松祚認為,實體興則國家興。
多位受訪人士向《財經國家周刊》表示,十九大之后,進一步灌溉實體經濟將成為金融工作的核心之一。
“很多資金在銀行之間、銀證之間、銀保之間‘體內循環。”李揚表示,資產是膨脹了,但沒有到實體經濟中去。
一位商業銀行交易員對此頗有感觸:金融資產價格的增速遠高于實體經濟的復蘇速度,CPI相對表現不足,而實踐又無法準確測算金融膨脹的程度,因而風險逐漸潛增。
中銀國際董事長曹遠征認為,金融是經營杠桿的行業,杠桿存在自我維持的需要。實體經濟困難會導致金融杠桿難以維持,最終可能引致金融危機。因此,還需實體部門去產能尤其是去僵尸企業。
郭樹清在十九大期間表示,銀行業資金脫實向虛的勢頭已得到了初步遏制:目前,同業資產規模、同業負債規模均比年初減少了逾2萬億元,銀行理財增速大幅下降,同業理財凈減少,委托貸款增長持續放緩,特殊目的投資也大幅下降,尤其銀監會今年重點管控了同業、理財、表外三大領域之后。
據郭樹清介紹,這三大領域一方面覆蓋了比較突出的風險點,如影子銀行、交叉金融、房地產泡沫、地方政府債務等,要集中精力整治;另一方面還主要涉及資金空轉,整治期間對實體經濟的影響較小。十九大之后,銀監會將在加大監管行政處罰力度的同時,督促商業銀行自查。
據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28家全國性商業銀行內部問責保持了高壓態勢,牽涉達到5.8萬人次。
10月19日,十九大會中,對于中國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的重點,周小川提到了一個經濟學名詞:明斯基時刻。
他表示:如果經濟中的順周期因素太多,使這個周期波動被巨大的放大,在繁榮的時期過于樂觀,也會造成矛盾的積累,到一定時候就會出現所謂明斯基時刻,這種瞬間的劇烈調整,是我們要重點防止的。
這即是美國經濟學家海曼·明斯基所描述的“資產價值崩潰的時刻”,即經濟長時期穩定可能導致債務增加、杠桿比率上升,進而從內部滋生爆發金融危機和陷入漫長去杠桿化周期的風險。
周小川指出,資產泡沫既可能出現于資本市場,也可能發生在房地產市場,或者影子銀行、金融衍生產品等方面。對于經濟轉軌國家,特別是從傳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國家來說,另一種現實的金融風險就是所謂金融機構大面積不健康的風險。
之于我國,即非金融企業部門的杠桿率較高,直接融資比例低,企業運用資金的效率和投資效率偏低,要嚴防出現市場繁榮與衰退之間的轉折點。
中國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長劉勝軍表示,首先,我國非金融企業債務占GDP比例早在2014年就位居全球主要經濟體首位,且這一比例仍迅速上升;其次,國企債務相對風險較大,占比GDP中25%價值的國企,其債務卻高達所有企業債務總量的一半左右;再者,大量僵尸企業仍在不斷累積債務風險,風險化解力尚須加強。
國際清算銀行BIS于2016年9月發布報告稱,截至2016年一季度,中國的“私人非金融部門信貸/GDP缺口指標”升至30.1%,位居全球首位,高于第二位的加拿大兩倍之多,且遠超BIS設定的10%警戒線,為其1995年追蹤中國相關數據以來的最高值。endprint
BIS表示,該數據超過了BIS覆蓋的其他41個國家以及歐元區,且明顯超出東南亞地區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前的水平,也高于2008年雷曼破產前的美國水平。
“金融危機往往源于‘黑天鵝事件,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劉勝軍說。
在他看來,1990 年日本經濟危機、1997 年亞洲金融危機、2000 年美國納斯達克泡沫、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和2015年資本市場股災,每一次危機的本質都是過度負債。因而,當前我國必須堅定不移地“去杠桿”,直面銀行壞賬風險、經濟增速放緩等陣痛,而非追求短期金融穩定。
“我們特別強調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三去一降一補不僅涉及企業,也涉及銀行如何看待自己的資產質量,必須兩方面共同努力調整。”周小川公開表示,其中一部分企業名下的貸款實則可能是地方平臺債務。“地方政府有時借地方國企來融資,把債務算到企業頭上,這亟待防范地方政府在使用融資平臺和各種變相債務方面的不健康行為,財務紀律不夠強,或者突破了界限。”
在今年7月的全國金融工作會議等重要會議上,多次強調金融監管,并設立了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央行發布的《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7》中,也從國際國內形勢詳細闡釋了金融監管的重要性。十九大報告進一步提出“健全金融監管體系”。
在十九大中央金融系統代表團討論中,“一行三會”負責人均表示,要進一步強化金融監管,堅決抵御和化解金融風險,維護系統性金融穩定。
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副院長趙錫軍分析,我國經濟進入新常態,新業態層出不窮且市場化、國際化程度不斷提高,金融業出現了一系列新變化、新問題、新挑戰,致使風險事件頻發,嚴重影響金融市場秩序并損害投資者合法利益。這迫切需要監管快速跟上。
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銀行研究室主任曾剛表示,過去幾年來,金融風險的不斷累積很大程度上源于金融監管自身的問題。例如,分業監管體系滯后于混業經營的快速發展,造成了對交叉領域創新的監管空白和規則不一,監管協調低效,導致了過度套利行為。
對此,十九大報告要求,“健全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雙支柱調控框架”。
央行副行長易綱表示,中國較早探索和實踐了雙支柱框架,其中宏觀審慎框架主要包含三方面內容:一是2011年正式引入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機制,要求金融機構擴張速度要與經濟發展、資本金相適應;2016年將該機制升級為宏觀審慎評估體系(MPA),將更多金融活動和金融行為納入管理,從七個方面約束金融機構,實施逆周期調節。二是將跨境資本流動納入MPA,使其趨于穩定。三是繼續加強房地產市場的宏觀審慎管理,其核心是形成因城施策、差別化住房信貸政策為主的住房金融宏觀審慎管理框架。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前,各國央行主要以貨幣政策為核心,以穩定物價為目標,較好防止了高通脹。但本輪危機說明,價格穩定并不代表金融穩定,例如危機前美國的物價穩定但金融資產價格大漲,市場行為具有明顯的順周期性,跨市場風險傳染性較強。
易綱表示,維護金融系統穩定只有貨幣政策還不夠,金融風險主要源于金融順周期性和跨市場風險傳染,宏觀審慎就是對這兩者對癥下藥。“雙支柱”調控框架將起到兩方面作用:一是保持幣值穩定,二是維護金融系統穩定。
“我們已經開展了一些工作,但在制度、規則設置和政策協調上還做得不夠好,所以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特別強調提出了‘雙支柱調控框架,要讓兩個支柱配合得更好。包括‘一行三會和各大金融機構,也都希望把這個工作做得更好。”周小川表示。
而實施“雙支柱”框架的關鍵,在于搭建好、用好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按照周小川10月15日在G30國際銀行業研討會上的說法,該委員會未來將重點關注四個方面:影子銀行、資產管理行業、互聯網金融和金融控股公司。
對此,工商銀行行長谷澍稱,國有大型銀行必須深化對風險的認識,主動防范化解風險,要有憂患意識并增強緊迫性,不忽視一個風險、不放過一個隱患,積極消除“黑天鵝”與“灰犀牛”事件發生的誘因。
“關鍵還是各監管機構要協同作戰,不但要整治各種偽金融機構,還要最終讓各類傳統金融機構、新金融機構都遵守‘有多大本錢做多大生意的原則。”向松祚表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