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茜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淺析《聊齋志異》中婚戀觀
——以《香玉》篇為例
李 茜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蒲松齡的一生充滿了矛盾,他的文學作品和思想內容也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他是一個充滿浪漫主義情懷,并且才華橫溢的文學藝術家,另一方面,他又是迂腐死板的八股文的擁戴者;一方面,他在自己的文學作品中表現封建社會的正直知識分子的清高,追求不被世俗所污染的童心,另一方面,他一生都在追求功名利祿而難以脫俗。尤其是《聊齋志異》中所展現的婚戀觀,更能體現蒲松齡思想上的矛盾性。與當時社會的作家相比,蒲松齡的小說中雖然有不少同情婦女、張揚人性的部分,但同時女性身份的缺席以及以兩情相悅為表象的男性立場的婚戀觀也時有表現。
《聊齋志異》;《香玉》;婚戀觀
在蒲松齡的思想中,有沖擊封建思想的意識形態——揭露黑暗,向往光明,大膽地嬉笑怒罵,鋒芒畢露的諷刺力量,使蒲松齡的思想具有鮮明的民主性和人民性;但同時,他又順從并沾染著封建思想的腐朽和沒落,循規蹈矩于正統的一面,從而使他的思想又具有落后性和封建性。蒲松齡這種思想的復雜性直接導致了其作品的復雜性。對蒲松齡的婚姻愛情觀,張文娟、王同書的《<聊齋志異>的靚女癡男》一書中歸納出:求偶的主動性轉移,女子成了求偶的主動者;求偶條件的變更,破門當戶對,立兩相愛悅;沖破性的枷鎖,建立完美的愛情和純真的異性友情;結合、離異果斷,在同居中雙方保持個性、尊嚴。[1]趙美科的《略論蒲松齡的愛情觀——<聊齋志異>愛情小說管窺》一文歸納得比較全面:在婚姻問題上,主張以“情”為主;在擇偶情趣上,認為人生所愛重在知己;在兩性關系上,把基于愛情至上的“淫”,看成是合理正當的要求;在異性友誼問題上,認為有情男女不能成婚,可為膩友。[2]
除了正面的評價,之前的論者也看到了蒲松齡對待婚姻愛情的復雜心理。張國風《話說聊齋》一書中關于聊齋中的婚姻愛情觀是這樣闡述的:除了愛,什么都不要,禮教的顧忌固然沒有,但責任和后果也拋到九霄云外。[3]翁容也指出蒲松齡“并不是一個婦女解放者,相反的,他的意識深處仍然是男性文化的領地,在這種看似進步的愛情模式之中,我們可以察覺到中國傳統男性文化的巨大陰影”。[4]對于《聊齋志異》的研究,多數研究者都是站在男性的立場上,以男子的眼光來觀察和研究蒲松齡所傳達的婚姻愛情理念,肯定蒲氏鼓動青年男女追求真摯愛情的觀念。本文將站在女性角度,通過對聊齋中婚戀小說的研究,來闡釋蒲松齡的婚戀觀以及這種觀念所產生的警世意義。
從《聊齋志異》中我們可以看到,蒲松齡在婚姻愛情觀上存在著一些時代、階級的局限性。他一方面推崇青年男女大膽追求愛情,倡導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并且婚后忠貞平等,相敬如賓,重視心靈相契的知己與至友;但他另一方面又回到了封建禮教之下,蒲松齡長期受到儒家思想的浸染,骨子里有著封建男性的大男子主義、“喜新厭舊”的意識,以及一夫多妻制的愿望,因此他并沒有跳出封建思想的藩籬。蒲松齡對于一夫多妻制度并沒有絕對地批判,而是希望這種制度可以寬容一些,應該更加注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他雖然筑起了這些人性道德的殿堂,但都是以忽略女性的尊嚴和個性為代價的。在《恒娘》一文中,蒲松齡筆下的妻妾依舊是作為男子的附屬品而存在的。蒲氏說“新舊難易之情,千古不能破其感”,他說這話的口吻,似乎已經是走出彷徨而大徹大悟之語。但在他大徹大悟之前,又何嘗不是一個從俗者?那些被作者創造出來并奉為理想人物的書生才子,哪一個不是喜新厭舊的人?狂放不羈的耿去病,見到姿態生嬌的青鳳,隨即以目傳情,以踩女子繡鞋答意,“神智飛揚,不能自主”。耿生對青鳳,便是典型的厭故而喜新。
此外,在《聊齋志異》中,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那些所有向封建制度封建婚姻所挑戰的女子當中,幾乎都是狐鬼花妖,極少有人間的正常女子,即便有正常的女子,也必須得死,變成女鬼才行,作者把戀愛的環境變成了陰間。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蒲松齡給人間和幻化的領域定了兩個不同的道德標準和尺度。在他看來,鬼妖花狐和人不同,異物可以隨便一點,但人必須要遵守一定的道德規范,夢中、陰間可以不管不問,但人在人間必須在一定的道德規范下活動。飽受儒家思想浸染的蒲松齡,其實并沒有超越那個時代的歷史局限。
誠然,蒲松齡的思想中仍然存在著許多矛盾和封建落后的觀念,但是瑕不掩瑜,作者通過對男子的精心刻畫有力地抨擊了封建婚姻制度對女子人格的踐踏,站在男性的角度去爭取女子的平等地位,發出了那個時代進步的難能可貴的愛情宣言。就人的本性而言,男女婚后對別的異性產生好感是人之常情,弗洛伊德也曾說人最基本的欲望是性欲。但是,人除了欲望之外還有理智。我們不主張扼殺人性的欲望,但理智與欲望應當并存,必要的時候理性應大于欲望,否則,一個到處都充斥著欲望的世界該如何進步?
以《香玉》為例,小說里有兩個被忽略的人物,即黃生的妻與子。在沒認識香玉、絳雪之前,黃生是有家庭的,黃生有完成結婚生子、傳宗接代的社會道德責任。所以,黃生與香玉的關系本已是婚外戀,然而絳雪更是一個使人尷尬的存在。絳雪與黃生秉持朋友之名,卻有夫妻之實,在香玉不在的時間里“日日代人做婦”,我們暫且不說這種關系在當時怎樣,如果真的發生在當下,可當真亂了套了。絳雪在黃生的深情款款下,在香玉的友情感召下,她覺得自己應當成為黃生的妻子,來填補香玉留下的空白,這也就表示男女之間不在乎名分,發生過兩性關系的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的妻子,也可以是朋友,想是妻子便是妻子,想是朋友便是朋友。在翻閱資料時,也曾看到有文章說香玉與絳雪本是一體的,只是出現在不同的階段,但是這種說法未免也太牽強,呈現在我們面前的畢竟是兩個人物,且性格不同,各有所長,這又讓讀者該如何把她們看作是一人?香玉死后復生,因“弱質”,不能常伴黃生左右,所以懇請自己的姐妹絳雪“暫煩陪侍郎君,一年后不相擾矣”,“從此遂以為常”。古人的三妻四妾尚且明媒正娶,可是像黃生他們這樣的關系,妻子、朋友可以隨時互換,互換的理由可以憑身體狀況、心情狀況決定,倘若因大家對這種愛情的爭相贊美而人人效仿之,豈不荒唐!
《聊齋志異》中婚外戀的情節,想要揭露的是封建婚姻制度使婚姻與愛情分離的情況。然而,蒲松齡是希望有一天婚姻與愛情可以融為一體嗎?從《香玉》中的情節來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就算婚姻與愛情同時存在,人仍不會滿足于此。黃生如果僅僅對香玉執著愛戀,他追求自主的愛情,可以令我們感動。然而,在香玉離開后,黃生失意且寂寞難耐,他的行為和思想是有意于香玉的好朋友絳雪比翼纏綿。此時,絳雪的態度是“相見之歡,何必在此”,至此黃生才展現出“香玉吾愛妻,絳雪吾良友也”的君子風范。黃生與絳雪的關系止步于“良友”,還是來源于絳雪的堅決,黃生才沒有做出沖動的行為。[5]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黃生雖然愛著香玉,用作者的話來說,是至情至性的愛戀,但是這份愛并不專一,并且這種不專一,文章中處處可以體現,不是只表現在香玉死后。比如當黃生與香玉的感情甚篤時,“每使邀絳雪來,輒不至,生以為恨”。所以,“愛情”在通常情況下是已婚男性關于婚外戀冠冕堂皇的理由。
當黃生以“原本的婚姻無愛情”為由,拋棄妻子、在外尋歡作樂時,他所追求的難道就是真正的愛情嗎?那到底是對香玉的愛還是對絳雪的情?自古以來,愛情之所以被認為是美好的,是因為它的純潔、真摯、專一,如果香玉的姐妹本不只絳雪一個,或者是三個、五個,且皆是“袖裙飄拂,香風洋溢”,黃生又會怎樣?在多番研讀《香玉》的過程中,我們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個為追逐愛情不顧一切的癡情男子,而是見一個戀一個的風流書生。這更讓人疑惑那么多學者寫的關于《香玉》的文章所贊美的到底是什么。蒲松齡是因痛恨封建婚姻所帶來的惡果,而主張追求自主的愛情,可是像《香玉》這樣的輕視婚姻,不在乎夫妻關系的態度,讓人著實無法理解。假若每個人都像黃生他們一樣,無關乎倫理道德,只求愛、喜歡、樂意,那么,婚姻與家庭該如何存在。
在當下,社會的進步,思想的發展,沖擊著人們固有的觀念和傳統的道德,人們不再受封建思想的禁錮,能自主地追求愛情,自主地選擇婚姻。當婚姻與愛情不再分離、合二為一的今天,仍有很多家庭因婚外戀而土崩瓦解。無論是封建社會的婚姻還是現代社會的婚姻,說與愛情有關也可,說與愛情無關也可,愛情只是大部分婚姻促成的基礎,但婚后愛情很少會繼續存在,維系婚姻長久存在的往往不是愛情,而是感情,抑或是親情,是婚姻雙方長時間的相互磨合與相互扶持。如果說我們父輩、祖輩的婚姻沒有愛情的存在是可悲的,那他們如今相濡以沫、攜手白頭的幸福是我們年輕一輩人所無法企及的。
國由家組成,家由婚姻雙方共同去維護,沒有家,談何國?沒錯,婚姻是以愛情為基礎建立起來的,但它并不是維系家庭的唯一紐帶,更不能成為拆散一個家庭的理由。婚姻、家庭的維系更是一種責任、一種擔當,婚外戀代表的不是對愛情的背叛,而是對責任、對家庭的背叛。黃生為了與香玉歡愛拋棄了妻子,為了婚外戀情放棄了家庭,為了個人情感的滿足放棄了責任。當我們所有人都在贊美這種超越道德層面的至情之愛的時候,“情之至者,鬼神可通”,是否有人會顧及這種現象所帶來的社會影響?這不僅僅是婚外戀,更是一種對男女混亂關系的無視,對婚姻關系的輕視,對女性尊嚴的踐踏。如今的社會再怎么開放,也不是所有的現象都可以被接受。婚外戀,婚外多角戀,哪怕它至情、至性,仍會使更多的家庭破裂,甚至會導致社會倫理秩序的混亂。人無論在什么時候,在什么時代,都需要道德的制約,道德不是封建,它至少可以使我們文明。
[1]王同書,張文娟.《聊齋志異》的靚女癡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53-62.
[2]趙美科.略論蒲松齡的情愛觀——《聊齋志異》愛情小說管窺[J].蒲松齡研究,1989(1).
[3]張國風.話說聊齋[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167.
[4]翁容.《聊齋志異》情愛模式的深層意識[J].明清小說研究,1996(3).
[5]王銳,李平.《聊齋志異》中的婚外非常規感情解析[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9).
[6]蒲松齡.聊齋志異選[M].張友鶴選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I20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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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7)09-027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