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滕慧群
文化類節目的形態演變與功能表達
□ 滕慧群
今年,文化類節目再次成為引起電視業界和普通觀眾廣泛共鳴的現象。文化類節目形態的演變,既是內容元素的增量擴展,更是形式元素的創新應用。文化類節目的流行隱藏著社會文化的心理需求變化,具有社會結構性功能。
文化類節目 形態演變功能
2017年初,中央電視臺播出了《中國詩詞大會》《朗讀者》等幾檔文化類節目,獲得良好的收視成績,一時之間,在綜藝娛樂節目充滿熒屏的電視界,似乎吹來了絲絲清涼。文化類節目再次成為引起電視業界和普通觀眾廣泛共鳴的現象。
從廣義的角度說,電視節目都有文化功能,本文所指的文化類節目,主要是從狹義的角度來說,以內容元素為區分依據劃分出的一種節目形態。節目形態還有一個構成元素,那就是表現形式,如競賽、朗讀、講述,再細分的話,競賽還可能加入游戲元素,講述還可能加入訪談元素。各種節目的形式元素的豐富變化,是節目形態變化創新的直接依據,反映了節目形態的變化和創新。
在廣播電視媒體發展之初,文化知識就成為節目生產的主要內容,美國廣播早期就有 《golden finger》(金手指)之類的知識競猜節目。經過近百年的發展,原先形態比較單一純粹的競猜型文化知識節目,加入了游戲、競技、對抗、音樂、脫口秀等元素。雖然內容依然還集中在語言文字、文學作品和其他各類知識等文化知識領域,但節目構造的規律卻發生了變化。這樣的變化使得文化類節目的可看性和互動性增強了,乃至成為很多國家電視機構中風頭不減的節目類型。
總體看,文化類節目的內容元素主要集中在語言文字、詩詞作品和知識等三個方面。
語言文字類節目長盛不衰。自廣播電視媒體誕生以來,玩轉文字游戲的益智和競猜類綜藝節目就一直受到許多國家電視機構和觀眾的喜歡。美國早在1925年就舉辦了全國拼寫大賽,旨在幫助青少年提高拼寫能力、增加詞匯量、培養受用一生的使用語言的正確方式,這個比賽成為美國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的文化教育類賽事。8歲至14歲的在校青少年均可報名參賽,選手經過多輪筆試和口試的“車輪戰”,才能決出最后的年度全國總冠軍。除了美國青少年外,近幾年,來自巴哈馬、加拿大、中國、加納、日本、牙買加、墨西哥和新西蘭的選手也頻頻出現在該比賽現場,大大增加了這一賽事的國際范兒。1994年起,該賽事由美國娛樂與體育節目電視網負責轉播,每年的拼寫大賽都受到觀眾的熱捧,收視率甚至沒有受到熱門體育比賽和春夏電視劇的影響。
日本的文字吸收了漢字的精髓,如今日文中依舊有很多常用漢字,但對于現代日本人來說,掌握漢字的正確寫法并不是輕松的事。因此,學習這些字詞成為日本“國民文化類節目”中的一個主題。熱門的益智類、競猜類節目包括朝日電視臺的 《Q猜謎王》、富士電視臺的《六角猜謎》等。在節目中,嘉賓們組隊比拼,熱猜漢字的書寫方式或假名讀音,其中出現不少錯誤,從而產生許多笑點。這種寓教于樂的綜藝秀一般享有較高的收視率,也帶動了年輕人學漢字的熱情。最初在深夜播出的漢字猜謎節目,因為受歡迎而被調到黃金時段,老師們也特別鼓勵學生觀看這類有營養、有品位的節目。
俄羅斯最老牌、最知名的語言文字類電視節目當屬已有20多年歷史的 《神奇之地》。該節目從1990年10月25日起,每周五晚在俄羅斯影響力最大的第一頻道播出,在俄羅斯可謂家喻戶曉。每期《神奇之地》時長近一小時,主持人通過設計不同場景,讓大家猜字猜詞,其間還穿插歌舞或才藝表演,主持人與觀眾互動氣氛熱烈。此外,這檔節目的獎品十分豐厚,其中“送禮品進演播室”成為最激動人心的一句話。
法國也有長盛不衰的填字類節目《大滿貫》、研究同義詞性的《金字塔》、聽寫拼寫類的《金字典》等王牌欄目。文字節目在法國流行了幾十年,《密碼》《冠軍問題》《閉嘴拼字》等都在增加可看性和激烈程度上絞盡腦汁,同時以獎金吸引著觀眾。原本是語文課堂上的小測試,搬上電視熒屏后既保留了知識性,又增加了趣味性,不菲的獎金數額更令全國的語言文字愛好者躍躍欲試。
詩詞作品類節目。日本與中國同處東亞文化圈,歷史上最能體現日本詩詞文化的當屬俳句。俳句是最有日本特色的古典短詩,由中國古代漢詩絕句發展而來,以短小抒情著稱,在日本社會流傳甚廣。日本電視臺很早就開始制作有關俳句的娛樂節目,1994年NHK就制作播出了 《全國俳句大會》(最初的名字叫 《NHK俳壇》)。這類節目還有《俳句甲子園》《俳句王國》等。中央電視臺的《中國詩詞大會》、河北衛視的《中華好詩詞》,在類型上與日本的俳句大會類似。
印度是多民族國家,其語言和文化也多元化,而詩歌在印度具有深厚的民眾基礎。SAB電視臺自2012年開始,每周六晚上都會在黃金時段播出一檔名叫“哇塞,太棒了”的風格輕松幽默的詩歌推介及朗誦節目。其中一個環節,就是選出普通人創作的優秀詩歌,并由作者當場吟唱。幾年來,通過《哇塞,太棒了》走出了一批受歡迎的草根詩人。此外,在復興傳統文化的過程中,作為文化之根的梵文受到政府和民眾的重視。為呼喚和吸引民眾參與梵文的學習,印度國家電視臺DD(杜達山)新聞頻道每周末都會播出一檔歌詞翻譯比賽節目。參與者要將該國金曲(多為寶萊塢電影歌曲)的歌詞翻譯成梵文,現場由專家和大眾評委共同投票產生最佳翻譯獎,獎金為一萬盧比。這種喜聞樂見的節目形式深受印度觀眾的歡迎。
知識、讀書等其他文化節目。除了扎根于本國本民族的語言文字,知識類、讀書類的內容也是文化節目的重要內容。特別是知識類的節目,各種各樣的形式改頭換面,幾乎在電視熒屏上霸占著主要地位。
知識類節目也叫益智類節目,集知識性、娛樂性、競技性和互動性于一體的益智類節目,最早于20世紀50年代出現在美國電視熒屏上,隨后在歐美日韓等國家風行至今。從1955年NBC的《64000美元問題》,到1998年英國的《百萬富翁》(美國ABC引進后定名為《誰想成為百萬富翁》,中央電視臺模仿為 《幸運52》《開心辭典》),再到2007年美國FOX的《你比五年級學生聰明嗎?》和2011年美國NBC制作播出的 《Who,s still standing》(江蘇衛視引進為《一站到底》),益智類節目形式越來越活潑,但圍繞知識競賽這個核心沒有變。
與競賽競猜形式不同,歐美國家還有一些讀書、文學類的文化節目,采取的是比較風雅的座談、朗誦等形式,受到知識分子和中產階級追捧。比如,美國名嘴奧普拉的脫口秀節目 《奧普拉讀書會》,她所討論的書籍幾乎很快就成為美國暢銷書。法國播放了十幾年的文化節目有 《文化高湯》和 《露營》,節目中,主持人會邀請知名嘉賓就當季新書和人物傳記高談闊論,話題涉及文學、歷史和藝術等各個文化層面,一侃就是幾個鐘頭。中國電視業界一直比較關注高雅的文化讀書類節目,從十多年前陜西衛視的《開壇》、河北衛視的《讀書》、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講壇》,到近幾年的《見字如面》《朗讀者》,都浸潤著濃厚的文化氣息。
中國的文化類節目整體發展落后于發達國家,但在近十幾年里走上了模仿創新的道路,特別是在形態上,文化類節目既繼承又創新,日益突破簡單純粹的形式,運用了競賽、游戲等多種元素,播出的效果更加良好,愈來愈受到觀眾的喜愛。
節目形態有兩個主要特點:一、節目形態更多屬于形式的范疇,它強調對節目內容的承載和傳達,因此它與內容既有獨立又有關聯度;二、形態是一個介乎于抽象的形式和具體的樣式之間的中間狀態,它與具體的節目樣式和結構方式關系密切,可以說它是節目模式的基本構成。屬于同一類型的節目或多或少都具有一些共性,或者說,都遵循一些共同的“程式”。同時也必須認識到,任何一個具體的節目又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類型不過是一種抽象,它存在于一個個具體的節目之中。
視聽節目把日常生活儀式化、陌生化乃至游戲化,這個過程依然是借助日?,F實生活中存在的各種傳情達意的形式來完成的,只不過它的內部構造規則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信息表達規則,外部形式也因此不同于現實生活中的外在形式。構成節目的元素分為內容和形式兩大類元素:內容元素主要有經濟、政治、文化、社會、情感、故事等元素,形式元素主要有視覺、聽覺、時間、空間、刺激、技術等元素。
構成視聽節目形態的主要是形式元素,基本形態的不同組合會創造出新的節目形態,節目模塊(環節)的不同排列也會創造出新的節目形態,節目元素之間的差異和組合,那就更讓節目形態千變萬化了。就視頻節目制作而言,生產制作就是一個編碼過程,觀看視頻節目就是一個譯碼過程。以什么樣的編碼規則來對視聽訊息 (視聽傳播符號)進行編碼,就能夠形成什么樣的視頻節目形態。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中國文化類節目已具有了自己的節目形態,細致觀察中國文化類節目的發展過程,可以發現其節目形態的演變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特性:
形態的繼承性。每一個節目形態,都不是突如其來的,都可以在以往或流行或沉寂的節目中找到痕跡。比如《朗讀者》《見字如面》,主要表現形式都是朗讀,而多年前中央電視臺的《子午書簡》,同樣也是朗讀。這種朗讀形式,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專題片、報告文學片里的解說形式,解說的配音往往都很主流。即使都是朗讀,中央電視臺這幾檔相隔十數年的節目,朗讀的形式又不完全一樣,主要區別在于“者”,在于“環境”?!蹲游鐣啞肥窃谝婚g沒有任何裝飾的 “教室”里由主持人朗讀節選的文學作品,而《朗讀者》《見字如面》則是遴選名人明星來讀,甚或帶有一些演繹的色彩,演播環境也變得文雅起來。從主要表現形式看,朗讀就是不變的、繼承的元素。這種繼承,既有來自本國已有節目的成分,也有從其他國家或地區的節目中模仿借鑒的成分。
這種表現在語言文字類、詩詞作品類節目中都有體現。比如河南衛視的《漢字英雄》,中央電視臺的《中國漢字聽寫大會》《中國成語大會》,湖南衛視針對外國留學生學習漢語制作的《漢語橋》,都是語言文字類節目,既鮮明地鐫刻著我們日常學習中常見的聽寫和閱讀活動特點,也明顯攜帶著境外電視媒體制作的同類型節目的因子。再如中央電視臺的 《中國詩詞大會》、四川衛視的《詩歌之王》、河北衛視的《中華好詩詞》,同樣是都有學生時代誦讀的印記,也借鑒了印度和日本詩歌類電視節目中的競賽元素。
形態的創新性。表現形式的創新,可以是演播環境的變化,可以是參與主體的變化,可以是賽制的變化,但凡在色彩、光線、編排等任何一個環節上進行變化,都可能使表現形式乃至形態發生變化。當然,這種創新可能是基于繼承上的漸變式的,也可能是突變式的,無論是文化類節目還是其他綜藝或真人秀節目,概莫能外。
比如《朗讀者》,與河北衛視早年的《讀書》和中央電視臺早先的《子午書簡》相比,其創新性比較明顯。《朗讀者》以嘉賓的個人成長、情感體驗、背景故事與傳世佳作相結合的方式,前面部分是主持人對嘉賓進行訪談,后面部分則選用精美的文字,嘉賓以最平實的情感讀出文字背后的價值,展現有血有肉的真實人物情感。這點與《讀書》的定位比較接近,但《讀書》是以演播室主持人與作家嘉賓訪談為表現形式,《朗讀者》則是“訪談+朗讀”相結合。這種形式又超越了《子午書簡》相對簡單的朗讀形式,多了主持人與嘉賓之間的訪談交流,因而意味更為豐富。整體而言,朗讀類的節目創新重點體現在朗讀形式和朗讀環境上。雖然從音效上講,朗讀與傳統電視上的電視散文、電視詩歌、電視報告文學的解說有延續,但朗讀者以明星姿態走到前臺來,就是一個創新。再如《中華好詩詞》與《中國詩詞大會》,雖然都是詩詞競賽,但比賽方式不一樣,這也就體現了一定的創新性。
形態的限定性。節目形態演變的這種狀態,其背后是無數人的生活方式、娛樂方式發生的豐富變化在節目中抽象與表現,并且“動態性”十分明顯。這樣的無數個人對接收節目存在期待,他們的期待是節目生產者的原動力,也是限定性。每一個創新的節目都應該給受眾提供既熟悉又陌生的體驗,讓他們既看到自己又看到別人,讓他們既是觀眾又是角色。這些都需要節目形態的多種元素在一定規則下進行新的變化、組合和結構并表達出來。
限定性既表現在歷時性上又表現在橫斷面上。比如,在《一站到底》這樣的擂臺挑戰賽流行之際,主考官式的《開心辭典》《幸運52》,就不容易為觀眾接收,這是歷時性的限制。同樣是競賽,《一站到底》的挑戰賽與《中國好聲音》《我是演說家》的導師學員比賽制并不一樣,這是橫斷面的限定。
文化類節目不單單是背書讀信,也不是完全與綜藝娛樂相脫離。在任何一個時代,流行的文化類節目與綜藝娛樂真人秀類節目一起,構成了當時的“電視文化生態”,這種生態整體趨于平衡。換句話說,如果把所有的節目類型看成是一個生態系統,文化類節目與其他節目一樣都是這個系統中的一個結構性部件,任何一個部件若發揮了過度的作用,這種平衡將被打破,直接表現就是同質化與審美疲勞化。
文化的流動是文化類節目的一大創意來源。當韓劇韓綜甚囂塵上、然后又由鼎盛轉衰之時,對于中國文化的呼喚就越來越強烈。這種呼喚直觀地體現在電視劇和節目創意中,并且采取了多姿多彩的、兼收并蓄的形式。比如文化節目穿越化(四川衛視的《我們穿越吧》)、傳統益智節目創新立異(山東衛視的《國學小名士》)、文化節目的游戲化和喜劇化顯現 (《一站到底》),再比如文化與音樂、脫口秀、情感故事和真人秀等元素混搭(《奇葩大會》《曉松奇談》《天天向上》)。
這種流動性使得文化節目創意不再是陽春白雪,最終走向大眾化。從馬克思“享樂的合理性”的觀點來看,大眾化作為當前的一種潮流,如果單純從觀眾心理需求角度,有其民意基礎和存在意義。大眾化是接近大眾、表現常人生活理想的藝術形式,相對應的是比較高雅的藝術,是個人體驗明顯的文化形式??梢?,文化類節目關注的文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精英文化,而是直視大眾心理需求的 “變形的精英文化”甚或就是大眾文化,這種“變形”就是使藝術審美回到生活的努力。不落凡塵的精英文化,應該走向普羅大眾,依靠大眾化的可視性,傳播精英化的思想深度和社會意義。唯此,才有可能妥善解決電視文化生態中的低俗化問題,促使傳統文化的優秀基因滲入到當下浮躁生活中去。
即使是文化,對于大眾文化形態的電視節目而言,它也必須注重感官滿足和適當的深度,類似“批量生產的文化快餐”。里查德·漢密爾斯將它歸納為“通俗的(為大眾欣賞而設計的)、短命的(稍現即逝)、消費性的(易被忘卻)、廉價的、大批生產的、年輕的、詼諧的、色情的、機智而有魅力的恢宏壯舉”。①大眾文化要求意識形態、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放棄刻意的說教和深刻,追逐感性化和通俗化,這是符合大眾消費人群特征的,他們需要比自己文化高雅的東西但又不能超越他們的接受習慣與審美能力。但是,如果僅僅尋求電視的娛樂消遣價值,會淡化人們的審美情趣并弱化其思維能力,終究會把電視文化推向平庸和低俗。歌德說:“對待群眾,如果你是激起他們想要的情感,而不是激起他們應該有的情感,那就是個錯誤的讓步。”電視文化類節目,其實是在精英文化意識的引導和提升下,使傳統優秀文化因素成為一種既屬于大眾又能夠提高大眾精神素質的雅俗共融的文化形式。
恩斯特·卡西爾說:“藝術是活生生的形式領域”。電視文化類節目形態,需要突破僵硬陳舊的形式規范,把美從象牙塔里解放出來,使之走向大眾,走向普及。電視是社會視像化的主流,它的藝術生命根植于時代的視聽技術和影像文化。傳統的、精英的文化形態節目應該充分發揮電視包裝的藝術特色,通過將人文觀照貫注于生動、感性的聲畫元素中,以突破新穎的制作手段,達到優秀文化和視聽技術的完美結合。就目前的情勢看,《中華詩詞大會》《朗讀者》正是這方面的突出代表。
但是,我們也必須注意,電視媒體應該在各方理性許可的共性之下,為各類觀眾提供更多的選擇,一邊倒地推崇有意味有文化,與一窩蜂地追逐商業和泛娛樂,其實都是剝奪了對某種文化有需求的那部分觀眾的正當需求。
(作者單位:江蘇第二師范學院)
欄目責編:邵滿春
注釋:①[美]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北京,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120頁。
1.譚天:《論電視節目形態構成——一種用于節目研發的理論模型》,《現代傳播》,2009(4)。
2.熊忠輝,王惟紅:《電視精英文化如何走進大眾》,《現代視聽》,20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