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爽
吳瑛短篇小說集《兩極》女性形象分析
何 爽
短篇小說集《兩極》是東北淪陷時期女作家吳瑛的代表作品集,吳瑛以女性細膩的視角、悲憫的目光,以及真實而質樸的筆觸,塑造了時代新女性、底層苦難女性以及舊式女性等多種類型的女性形象,描寫了在異族壓迫和封建傳統束縛下的女性命運和生命隱痛,成為淪陷時期獨具特色的女性文本。吳瑛 《兩極》 女性形象 東北淪陷時期吳瑛(1915—l961),吉林省吉林市人,滿族,原名吳玉瑛,筆名英娘、小英、瑛子。吳瑛是“文叢派”同人,曾先后擔任《大同報》記者、《斯民》雜志編輯、“滿洲圖書株式會社”編輯。在其主編的《滿洲文藝》雜志上,曾刊載過山丁、梅娘、勵行建、舒柯(王秋螢)、戈禾、爵青、金音、也麗、冷歌等眾多東北淪陷區作家的作品。1939年,吳瑛的短篇小說集《兩極》出版,其中收錄了《新幽靈》、《女叛徒》、《析》、《錢四嫂》、《霧》、《新坤道》、《詭》、《僚塵》、《兩極》、《望鄉》等10篇小說。吳瑛曾表白自己的創作初衷:“我從沒有做過空頭文學者的企圖,我之從事于寫作,只不過要在人和事的磨擦下多激起了幾把火花。”吳瑛以女性細膩的視角和悲憫的目光,注視著生活在異族壓迫和封建傳統束縛下的東北淪陷區女性,塑造了時代新女性、底層苦難女性以及舊式女性等多種類型的女性形象。吳瑛剖析她們的弱點,感受她們的身心痛苦,不加修飾地描繪她們的命運,被稱為“滿洲白描文學圣手”。
對于都市知識女性,吳瑛著力表現她們在人生奮斗與自由追求過程中的自我迷失,如《女叛徒》中在官廳做小職員的李萍,經濟獨立,雖有家庭和孩子,卻追求絕對自由。她愛修飾、愛漂亮,享受與異性間的交往。李萍雖然擺脫了封建禮教和舊式制度的羈絆,渴望獲得與男子平等的社會地位,但卻走向了沉迷男女情愛的歧途,最終墮胎身亡。與之相似的還有《新坤道》中會賺錢、愛打扮、善交際的二姑娘,以及《僚塵》中愛耍嘴皮、世故老練、投機倒把的施屬官。
對于處于社會底層的婦女,吳瑛凸顯她們身上的抗爭精神。《翠紅》刻畫了一個潑辣剛強、嫉惡如仇、充滿反抗意識的苦難女子翠紅的形象。窯姐出身的翠紅嘗遍了人生的苦難,“領家的陰險,大茶壺的狡猾,客人的蹂躪”,這些磨難讓她看清了壓迫者“吃人”的本性,“他們一個個都是啃人肉的魔鬼呀!吃光了肉,他們還會打四塊小薄板,把剩下的沒有肉的干骨頭裝起來。”從良后的翠紅給人做姨太太,“跳過江穴,吃過毒藥,還受過老客大婦的虐待”,但善良的本性使她不忍拆散別人的家庭,選擇離開、獨闖社會。她學做生意,甚至希望去衙門當差,并憤怒規勸和自己遭遇相同的粉紅襯裙女:“你已經失去靈魂啦!你是人間最可憐的人,你還不是跟我一樣,你這個沒有知覺的東西!你麻木,你應該活呀!你應該再找回你的靈魂來!”一個已經覺醒了的充滿抗爭精神的女性形象躍然紙上,她敢于沖破社會黑暗、搗毀人生虛偽假象,追求真正的生活。
吳瑛筆下最為深刻的女性形象當屬舊式女子,“幾千年來被禮教、被社會制度、被一般以男人為中心的傳統觀念所征服、所壓踏的所謂‘老中國的兒女’”。吳瑛展現了這些舊式女子在傳統社會中的遭遇和悲慘人生,“這里所包含的故事,全屬于這塊土地上的所有,我更深一層的置重于人和物的描繪,體會到她和他們作人的方式和求生的規律,讓這群人類長久的纏綿在我的印象里并喘息在大眾的跟前。”
小說《析》描寫了封建金姓家族因瓜分家產而掀起的風波,其中刻畫了一個善良而又懦弱的舊式女子——金家大奶奶的形象。自從金大爺死后,金家的家業全由大奶奶照料。為了節省開支,她辭去了三十多個傭人;為了家庭和睦,她照顧著分家多年又重新歸在一起的三股兄弟;就連家中的廚子和傭人,她都費心照顧著。但是大奶奶的辛勞仍舊無法挽回這個走向崩潰的大家庭,因分家產兄弟之間反目,每個都想著自己的利益。面對此景,軟弱無力的大奶奶只能忍氣吞聲,整日在病床上哀嘆,將分家產的事情托付給金家的三舅爺爺,自己卻還惦記著備幾桌好席,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頓團圓飯。
《兩極》以舊式女子“張六奶奶”為主人公,展現了傳統社會婦女枯燥與悲慘的一生。張六奶奶十八歲就守上寡,守著一筆不多不少的家資過活,她時刻算計著這筆財產該怎樣用、怎樣生利,才夠自己一輩子的花銷,并且“還得留下一筆款項,好預備留著自己老啦死后的棺材本錢,好好的裝上這把辛苦一生的死骨頭渣。”張六奶奶自私而吝嗇,關上門吃好吃的東西,除了醬缸什么也不會放在屋外,孩子的腳在她的房檐下蹬一個泥印都不行,孩子們碰壞了自己的東西一定會找家長賠償。她孤獨而多疑,沒有朋友,拒絕親戚,“自己就每天跟著這幾個死錢滾著”。張六奶奶始終守著貞節孝心,“壓根沒往臉上擦過粉戴朵花,和穿一件帶色彩的衣服,成年到底一幅沒加修飾的臉和一件深藍色的布衣”。她深信自己“命硬,尅丈夫”與“命定守寡,再嫁還是得守寡”的封建觀念,即使是哭,也得背地去掉眼淚,生怕別人說她守不住。就在這樣極度凄慘的日子中,張六奶奶茫然地活著,也茫然地死去。她深陷封建禮教的觀念之中,安于命運的安排,從未想過抗爭。“她不知道詛咒禮教,她不怨恨社會的傳統,她只能在這無形的枷鎖中悒郁不宣,不,她不是不宣,她已經流于麻木,她最大的反抗,也不過是可憐地‘躲在屋里叨咕’。”
吳瑛寫出了這些舊式女子在傳統社會中的掙扎,更表現了她們在新的時代浪潮面前的無力感與被犧牲的命運。《新幽靈》中塑造了18世紀纏足小腳春華嫂的形象,描寫了她與20世紀洋服革履的大學生丈夫之間的關系。春華嫂從未念過書,還纏過小腳,可是丈夫卻是有著魁偉健壯的身材,從北京的大學堂里走出來的會英文的大學生。這種身份上的差距讓春華嫂每日提心吊膽,既想當官太太,又怕丈夫將來發跡拋棄自己,“仿佛有一塊重壓力的鉛塊壓下來,兩種矛盾的問題塞在她的內心”。為此,春華嫂不得不想方設法籠絡丈夫。她涂脂抹粉來掩蓋臉部的缺陷,博取丈夫的歡心;察言觀色地猜測丈夫的心思,揣摩丈夫的行蹤。春華嫂深知自己姿色不足,便總是以貶低時髦女性來表現自己為家庭的付出;丈夫去戲院看戲,她從不蠻橫阻止,而是利用兒子纏住丈夫;當得知丈夫在外花天酒地時,她更抓住了制服丈夫的唯一工具——良心,連哭帶鬧地讓丈夫自責內疚,安安頓頓地在家看著兒子。作者用敏銳的目光抓住了正在走向末路的舊式女性形象,并用諷刺的筆觸描繪出這一階層女性的嫉妒、耍小聰明等可悲可笑之處。
與《新幽靈》相似,《錢四嫂》中也塑造了一個舊式女子在時代更迭過程中的悲哀與無奈。錢四嫂是“有派頭人家的媳婦”,“坐也有樣行事也有樣”“走道得走得穩,穿衣服也讓他有樣”,逢人便夸耀自己東西的珍貴。但實際上,她早已不在是傳統殷實家庭中的少奶奶,而是一個月八、九十塊錢的小雇員的太太,可錢四嫂仍舊活在舊夢中不愿醒來。更可悲的是,錢四嫂始終沒給錢家生過半個兒子或女兒,這成為她心里最大的憂慮。當滿爐的香灰、被念黑的經卷都沒能保佑她有兒有女時,錢四嫂憤怒至極,不再燒香、不再叩頭,每天咒罵著神的不保佑。
吳瑛的作品內容和技巧融合一致,“沒有奇突的雕琢,沒有色香的矯飾,淡泊寧靜的筆致,在勾抹出的平凡單純的物象上,顯現了人生真實的境界”。她對女性沉寂命運的描寫真實而質樸,對女性生命隱痛的展現深沉而綿延,這里面不僅包含了女性特有的生命體驗,更裹挾著失去家園的悲痛與無奈,成為淪陷時期獨具特色的女性文本。
[1]吳瑛.兩極:后記[Z].文藝叢刊刊行會,1939.
[2]吳瑛.翠紅[J].文選,1939(第 1輯).
[3]顧盈.兩極[A].陳因.滿洲作家論集[M].大連:大連實業印書館,1943.
[4]吳瑛.兩極:后記[Z].文藝叢刊刊行會,1939.
[5]王舒柯.兩極論[A].兩極[Z].文藝叢刊刊行會,1939.
[6]系己.兩極:序[A].吳瑛.兩極[Z].文藝叢刊刊行會,1939.
吉林省社會科學院)
何爽(1986-),女,漢族,河北石家莊人,文學博士,吉林省社會科學院語言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