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蘿
從我記事起,“蘇北”就是落后的代名詞。這里貧窮,落后,跟不上時代。
“在哪塊打工???”問的人一臉期待,還帶著點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的復雜心情。
“在南邊,上海。”答的人昂首挺胸,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已經抹去了蘇北人的身份,發自內心地喜歡并接受自己新上海人的身份。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或者地道的上海話,除了自己沒人知道他根在何處。盡管打工的日子其實也很難。
上海,南京,蘇錫常,這幾個主要城市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南邊”,“江南”,也是“蘇南”。我們生活的這個農村,則是蘇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村里的年輕人開始陸續離開祖輩生活的地方,去到蘇南地區奮斗打拼。改革開放初期,機會遍地都是,撿垃圾都能發家致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過。
誰誰誰家在哪做什么生意,誰誰誰家戶口遷走了,誰誰誰家在哪里做得風生水起……
經過自然選擇的村莊,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在外打工的人家就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很多人把家安到了南京上海這些工作的地方,成為新一代南京人、上海人。他們有意無意地學習當地的口音方言,努力回避老家的“土話”,努力地由里而外擺脫蘇北農村的土氣。
打拼得不錯的人家買了房,買了車。街心里那條坑坑洼洼的路上,每到逢年過節,小汽車就會一個接一個顛顛簸簸地開過去,司機搖下車窗,一路和老鄰居們熱情地打招呼。然后在兩邊街坊們的注目禮中揚長而去。開車回家成了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它告訴人們:看吧,我主人混得不錯,都買上車了。似乎這樣就算是衣錦還鄉了。
大城市便利舒適的生活,讓從農村走出來的這些人感受到世界的廣闊。很多人不愿回到農村那個狹小的世界,不想再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江南大城市的熱鬧與繁華,吸引著蘇北一代代年輕人的注意,讓他們在成年后義無反顧地離開家鄉投入城市的懷抱。萬余人的小村莊,交通異常便捷,村東村西就有通往蘇南各地區的大巴車,每天都發車來回。村里的孩子在高考填志愿時,基本都是選擇蘇南的大學。有人考上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就會成為下一屆學生的榜樣。沒有人再回去。
為什么要回去呢?你看,那村里都沒多少人了啊!當年的小學已經關閉了,附近幾個村莊的好幾所小學已經合并到一起了,方圓十里也只一所學校。初中也合并了,高中則取消了。昔日熱鬧的街道已經冷清了好些年了。每年都要離開一些老人,曾經壯年的父輩也陸陸續續步入了老年。只有逢年過節時,街上才會重新熱鬧幾天,然后再歸于平靜。
只是,當充滿鄉土氣息的蘇北鄉音遇上標準的普通話或是帶著江南口音的方言,總是有點怪怪的。然后,熱情的聊天總是莫名其妙冷場,結束。
“洋腔屁調的。”來串門的大媽默默地在心里罵道,尷尬地笑笑,轉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