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鑒熠
那年冬天,我還在射擊隊,在南京省隊集訓。一天早晨,我在炸耳的鈴聲中醒來,穿衣下樓晨跑。晨跑結束后,額頭與脊背滲出細汗,走回宿舍洗漱。那條每日經過的道上,窄窄的水泥路,被寒風吹得枯黃的雜草稀稀拉拉地歪在路兩旁。遠遠地看見一只小奶狗,在陰冷的空氣里,對著經過的每個人,都興奮得搖頭晃腦。
我向來看到貓貓狗狗最起勁了。走近一看,確實小,兩個巴掌這么大,還少條腿,右前腿是少了半截的。仔細看,并不是受傷,先天沒發育好的樣子,但是跑跑跳跳一點問題沒有。該是被遺棄了。大冷天我也沒猶豫,抱著小東西就回宿舍了。
這小奶狗不好看。母狗,一身稍長且黃黃的毛,沒一根是順著的,就如那路邊的枯草。耳朵趴一半豎一半,尾巴上毛挺多,粗粗的,看著跟身體比例不太協調。
自決定收養這丑狗,便跟舍友一起給它取了名字,因是被遺棄在訓練基地,希望別人都愛惜它,所以取名“惜惜”。
宿舍不允許養動物,這是規定。我在宿舍偷養寵物的日子也正式拉起帷幕。
每天吃飯都要吃到“四下無人”,倒點剩下的飯和肉,帶回去給惜惜吃。偷養的狗見不得光,不能帶出去遛。每次推開房門,總有粑粑和幾攤黃水等著我們處理。日日不得安寧。
一日教練查房,突擊檢查啊!我和我的秘密狗曝光。
我和惜惜很幸運,因為有個好教練。我教練也是愛動物的人,看到狗是個先天殘疾,也沒罵我一句,只是說:不允許再養在宿舍里了!明天抱靶場去養!
三條腿的狗難找,我家三條腿的狗還有教練撐腰。見過惜惜的人都覺稀奇,很喜歡它,教練常從食堂帶牛肉給它,它的“追隨者”則給它火腿腸。我們常在樹下奔跑,靶場遛彎。狗小毛黃,藏到草堆里躲著,我就要睜大眼睛來找。它跑我追,好像要把在宿舍圈養的憋屈時光統統趕走。
集訓結束了,迎來了冬天的假期,惜惜跟我回了家,被養在了我家山莊里。它那沒長全的前腿,走路跑步,都會跟招財貓一樣“挖啊挖”的。我外婆迷信,叫它“招財狗”,說惜惜來了山莊生意都好了。我卻總是隱隱擔心,因為山莊里的狗到了冬天老是會失蹤,有被人偷走的,有被異性勾搭走了,總是養不長久。但狗生性自由,在這大好山水間,把它拴著,也說不過去。
這狗好命,也可能是它缺少的前腿博取不少人同情。山莊有客人來吃飯時,它就趴在飯桌下,總能比一起討食的狗,多吃幾塊肉。盡管如此,似乎也沒人愿意“偷它”,我白擔心罷了。
惜惜在山莊日子安逸,還是個“萬人迷”,到了發情的時候,方圓幾里的“野小子”都能被它勾搭來,擋也擋不住。沒搞清最后哪位入了惜惜的狗眼,讓惜惜當了媽媽。
惜惜慢慢老了,性格開始變得古怪,不愿意搭理客人,不再熱情。但自始至終,它跟我要好,只要看到我,多遠都會一路“招財”地跑來發嗲。
終于,還是一個冬天,樹干上的綠色,枯萎成灰白。
惜惜沒了,失蹤了。
我希望是它頂著一身枯草躲到了哪里,但沒有。我希望是有人“慧眼識珠”發現了它的美,“偷”走了它,而不是別的不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