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長什么模樣

葉兆言

貴族長什么模樣，真說不清楚。一直疑心這是個外來詞，說老實話，一有人提到什么貴族，我總是會首先想到洋人，穿著鑲金邊的錦緞衣服，戴著假發套，手拿拐杖，說話假模假樣。印象中，中國古代文人并不太看好所謂的“貴”，越是窮人，越是沒錢，越喜歡在名字中嵌入一個“貴”，譬如魯迅筆下的阿Q，很多人，包括魯迅自己，都懷疑他叫阿貴。

事實上，讀古人書，很少見到“貴族”一詞，“貴”常會顯得沒文化。在《世說新語》那個時代，有個叫周浚的官員，在汝南李家避雨，看中一美眉名絡秀，想娶她做小老婆，美眉的父親和哥哥不肯答應，說我家也不是很窮，憑什么把好端端的閨女給你做二奶？倒是這絡秀想得開，有大款不傍，那是呆子，她大義凜然地說：“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或大益。”“殄瘁”是衰微的意思，絡秀做通了父親和哥哥的思想工作，“屈節作妾”，還就嫁對了人。她后來生個兒子，就是那位“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周伯仁。

不難發現，我們并不像歐洲貴族那樣一味講究世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中國有科舉制度，一次成功的考試足以立刻改變命運，科舉可以讓人“立地成佛”。

有人說貴族只是一種精神，這說法很有創意，可惜站不住腳。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網上曾熱鬧過一陣“貴族游戲”，一網名叫易燁卿的女子，在網上大發“英雄帖”，訴說自己如何貴族，另一位叫北緯67度3分的“貴族公子”拍案而起，跳出來說她如何不是。結果兩人唇槍舌劍，引來非常高的點擊率，共有四千多人次參戰，據說要想看完這帖子，得賠上七個小時。

這是網絡時代的盛宴，表面上看，是關于“上流社會”的一場大辯論，最終卻歸結到一個由來已久的話題——富人該不該歧視窮人？結論當然是不應該，在現實世界，無論實際情況如何，輿論通常都是向著窮人。不過，輿論終究只能歸輿論，貴族是個娛樂性話題，只能逗大家玩玩。

（摘自《馬放南山》中國華僑出版社）

節日逼人

○飽醉豚

情人節到了，你就該干情人節該干的事兒。那些沒伴侶的人，也蠢蠢欲動。很多事兒，都堆在一個叫情人節的坎上。

到什么節日就得干那個節日該干的事——這似乎是一種共識，又似乎是社會的威逼。這一天你站在那里，就承受一種壓力。最終人人都跟磁場中的鐵屑一樣順著磁力線排列起來，才算對得起這節日。

如果一年365天，天天都安排一個節日，每天都得按某種規范來，人人都像被編程的機器人，這世界該多乏味。過節這種社會規范常常讓我覺得不舒服。但是，如果不遵守這種規范，有時候會更麻煩。

過年得回家。中秋得團聚。清明要上墳。元宵要看燈。七夕要陪老婆。端午要吃粽。冬至吃湯圓。白露要吃雞。寒食節、中元節雖然已經不那么普及，又多了圣誕節情人節父親節母親節教師節之類的一大堆新節日。

你遵守著這樣那樣的節日規范，卻養肥了習俗這毒蟲。習俗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等你到了某個年齡，習俗認為你必須結婚。等你到了另一個年齡，習俗認為你必須生孩子。等你到了中年，習俗認為你必須有一點事業和地位。如果你大齡不想結婚，或者在中年事業有成的時候毅然辭職去流浪，或者在孩子還小的時候不給他吃奶粉，或者在老丈人大壽時懶得去慶賀，習俗就露出猙獰的一面給你看。

在俺們老家，大年初一是絕對不去拜年的，這一天是上墳掃墓的日子。到了初二，就得拜年，就得給壓歲錢。孩子的壓歲錢少則二三百，多則三五千，但是基本上被家長沒收了，說得好聽一些是“替你存著”，其實是怕孩子有了錢就買游戲卡片之類的玩意兒。孩子根本就沒用他自己的壓歲錢的自由。自由、權利和尊嚴這樣的概念，應該是從小就被壓歲錢之類的東西摧毀的。

孔子的學生有子說，孝順父母卻好犯上作亂的人，是不多的。因此孝這個東西，是儒家的“基本國策”。除了孝之外，孔子還鼓吹“克己復禮”。其實禮有一種同素異構體，就是習俗。一個遵守習俗的人，是不大可能有什么反抗精神的，遵守習俗的訓練，會讓人不知不覺就習慣了接受社會主流規范。“克己復禮”有點難，但是換成一種比較溫和的東西叫“習俗”，就容易普及。過節始終伴隨著特定的習俗。無論是父親節母親節情人節，還是除夕清明元宵，都有它的定式。你稱之為習俗的東西，本質上就是禮。

節日會放假，有些時候還會收到紅包，這都是人民喜歡的事情，因此他們不知不覺會喜歡上節日，而心甘情愿接受節日所伴隨的種種習俗。

面對習俗，我常常感受到大眾集體力量的可怕。不是直接對你施加暴力，而是通過影響你身邊的每一個親人朋友，讓他們把這樣的規范視為理所當然。一旦你試圖拒絕這種規范，就會受到種種壓力，甚至有可能眾叛親離。任何一個試圖挑戰習俗的人，都是在自我邊緣化。每次過節，都是一次對遵守社會習俗和規范的強化。你習慣了迎合過節的種種習俗，就容易習慣其他的社會規范和習俗。

每逢過節，我就想到冒頓單于的響箭。

（摘自“網易云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