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朝喜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這是我對哈爾濱最初的認知。再就是《夜幕下的哈尓濱》,再就是后來成為哈爾濱名片的冰雕。如此而已。
從飛機的舷窗眺望下去,哈爾濱的土地是純綠色的,是一望無際矩形菜畦連片的綠,空氣中流淌著綠色的氧,養心養肺的感覺。飛機從高空降下來,地上的那層綠就有了分解,不是“遍野的大豆高粱”,而是遍野的大豆玉米,反正都是怡人的綠。松花江如同一條銀色的絲帶,串聯起這些綠色的塊玉,成就了北大倉的點綴。誰擁有它,誰都是富者。
哈爾濱遞過來的名片,自然是冰雕,但夏天的名片是微型的、室內的,當然沒有野趣的大氣壯麗。接過這張名片,自然算是來過哈爾濱了。其實也沒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
一處“老關東鐵鍋燉”的酒肆,吸引了我,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電視劇《闖關東》,那可是山東大漢拖兒帶女為討生活,歷盡艱辛硬生生地闖進松花江畔,與黑土要生命的歷史。一個“闖”,把山東人骨子里的倔強勾勒得再精準不過了。無論時世的如何切轉,也無論歲月的多少磨礪,闖過來的老關東的后代們,骨子里山東響馬的血,依然是汩汩突突地奔流。
導游說,哈爾濱的吃,就是一個字:“燉”。大約和本山大叔口中的詞兒“小雞燉蘑菇”一個味。
午餐去的就是一家“老關東鐵鍋燉”,那就體驗一回燉的味道,許是還或多或少夾帶些山東原味。
那12人落座的大圓桌是石頭的,桌面上的轉盤也是石頭的,轉盤上呈等腰狀嵌進三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鐵鍋,像翻轉的一盞無影燈。鐵鍋里大煙小氣突突地響,菜確實是燉著的,那香氣漫溢氤氳,也是婀娜勾人的。一份黑面窩窩頭,一份咸味花卷,一碗大蔥辣醬,一碟脆黃豆海帶絲,如丫鬟陪著小姐,一圈兒排開在鐵鍋的肩胛下,等的就是客人的檢閱。
土雞燉:一鍋土雞塊,愣是和木耳、土豆、素圓、粉絲攪和在一起,生旦凈末丑一起出場,在鍋中一個勁狂跳。木耳土豆,黑白分明;素圓粉絲滑頭難繞,湯汁把它們勾在一起唱大戲,主角是誰?你是曉得的。一勺兒雞香,牽引了一圈伸長了的脖子,胃開始痙攣,確乎有了聞雞起舞的顫動。一人動手,眾人呼應,嘶嘶哈哈,好不自在!
江魚燉:有些奇怪,放些酸菜豆腐也就罷了,還放木耳,更不可思議的是放進了紫皮茄子,這是不搭的。但捆綁也成夫妻。這一燉不尋常,那松花江里的魚就是不一樣,那是在大風大浪大寒中闖蕩過的主兒,讓它擔主角,就是嫩、就是香、就是鮮、就是少土腥味。魚味酸菜,魚味豆腐,就木耳還矝持著不肯占腥,這一燉,連茄子也變成了紫皮的江魚了,外加鍋沿上貼著的稖面小餅,唐宋元明清,各有各的味道。只要一動手,不咬舌咬腮才怪呢!
排骨燉:排骨燉,是平庸之輩,也不過是山地里、森林下跑著地吃著人參黃芪蘑菇的黑豬,把它的肋骨掏出來與家常菜一攪和燉巴燉巴就成。粉絲綿綿地黏附著排骨,讓你吃骨的同時也順帶把它吞下;白菜把湯汁裹進懷里,支撐起這一燉的分量;麻線粗的泡豆角是青色的,像腰線一樣在鐵鍋里穿插,對色彩用心地作了勾勒,容不得你不親吻它,入嘴也是脆生生的有嚼勁。倒是一味灰白圓片狀的食材讓食客生疑:同行的李教授說是蘿卜片,但它面;黃女士說是瓜,但它不肉,一桌人沒人能識。我的一支冰淇淋的懸賞自然落空,只得請來跑堂一問,土豆干!緣由呢:不易碎!就這么簡單。這一燉,倒不失東西南北中,各有各的氣象。
松花江畔的這餐老關東鐵鍋燉,燉出了味道,燉醉了我們一行的人。我把食材配方帶回家,只待冬天燉它一回,來兩瓶花果山啤酒,哼幾聲:我的家在松花江上啊!也許還能復習出那次的原汁原味來。
從海拉爾向額爾古納出發,那是無邊無際的草原,有車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的意境。
草原盡頭根河那邊就是俄羅斯。
根河濕地,亞洲最大。清澈的根河靜靜地逶延,曲水環抱草甸,花草揺曳,灌木叢生,白鸛枝梢,魚翔藍天。那一條九曲十八拐的根河,如同這無垠的綠肺里曲張的動脈,生生不息、流淌著、滋潤著。這水森森的綠,似有圣者的畫筆,在這廣袤的大地上用心涂抹,沒有一點留白。綠野的空氣極具顏值,像看得見抓得住的那種,迎面滿懷。吸一口濕地的空氣吧!也不枉醉過一回。專家說是氧中毒呢!
醉了,就該找個驛站小憩。牧童遙指白云深處的俄羅斯人家。
主人已在門口迎接。一杯青稞酒迎面,左手執杯,右手無名指蘸酒上彈祭天,下彈祭地,按印中穴祭祖宗。看來,俄羅斯人也敬畏天地神靈,尊重的是八輩祖宗,芥蒂的是自然規律。揪一塊面包蘸點鹽巴入口,那也是俄羅斯人特有的歡迎儀式,意在問候安康。俄羅斯人的熱情,在這不經意的彈指一揮間,溫暖便傳遍全身。
落座在俄羅斯人家的擺滿果品佳肴的長桌邊,品著俄羅斯人手工制作的糕點,飲著噴香的奶茶,聽俄羅斯人說故事。女主人說她爺爺輩就來了中國,定居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喜歡中國,熱愛中國。“鹽巴的故事你們懂嗎?”她說,在遠古的俄國有一支遠征軍,長官讓一個士兵背著一坨鹽行軍,士兵嫌重不解。途中,就在人困馬乏體力不支之際,鹽巴起了提神的作用,這支軍隊順利到達目的地。俄羅斯人向客人敬鹽,那是最真誠的祈禱安康。女人聳聳肩,摸摸鼻子繪聲繪色地講著,不時拉拉寬闊的衣擺,因為那又白又嫩的肉團總是不聽話地擠出衣縫偷窺客人。
“你們來到我的家,我們就是一家人!”掌聲響起來!“斯特拉斯特吾已介(你們好)!斯吧碎吧(謝謝)!”“我們是一家人!面對熱情好客的主人,親見中俄友好的睦鄰邊境,陌生全然不再,我們是一家人真好!“你斯奪也(不用謝)!”同行的老王頭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女主人迅即伸出兩個大拇指:“馬來介斯(真棒)!”欣然張開雙臂,一個中俄美女靚男貼面禮,讓老王赧然無措。這讓我們都刮目于老王,別看他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關鍵時刻露了一小手。原來老王年輕時候在總參的370部隊搞情報工作學過幾天俄語,幾十年也忘得差不多了,一句“你斯奪也!”讓這俄羅斯胖女人確認遇上了俄語對手,忙不迭地用漢語問:“您學了幾年?”老王肚里沒詞隨口應答“阿晉(1)年”,連漢語也夾帶了出來,女主人嘴角蹙一下釋然說“列特撲拉維拉(不完全對)。”鬧了個哄堂,萌翻了同行人。
俄羅斯人用碰彩蛋的游戲祝愿中俄人民的七彩生活。每人發一枚彩雞蛋,兩人一組對碰。碰碰碰,碰出好日子;碰碰碰,碰出好心情;碰碰碰,碰出好身體;碰碰碰,碰出中俄一家親。老王碰蛋勝出,榮幸地獲獎一枚俄制巧克力,他要帶給考上大學的孫子,說是俄羅斯人的祝福。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俄羅斯大媽拉上妹妹在侄子手風琴的伴奏下,唱起了客人耳熟能詳的《莫斯科郊外的晩上》,主人唱,客人和,悠揚的樂曲舒暢了“我們一家人”的心房,久久回蕩在游客草原之行的路上。
告別的時候,客人帶上主人手把手教做的俄羅斯烤餅走出氈房,一聲聲“達斯為達利亞(再見)!”走向草原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