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起來見太陽（選章）

蔡驥鳴

夢醒起來見太陽（選章）

蔡驥鳴

41

首先，得把我們腳下的土地掏空

其次，再把我們周邊的雜物清理掉

然后，再把我們上頭的那方天空填滿

饕餮之族，這是我們僅有的本領

成噸的森林從黑暗中蘇醒

濃稠的液體以血的方式

穿越人類之泵

在一片片等待的坍塌中

天空，以復雜的表情掩飾

我們不再是蟻族

卑微地被自然主宰

每一個人都是畫家

水墨淋漓，可以

在無際的天空中隨意涂沫

一個國家就是一個諸侯

誰還聽從太陽的旨意

圓桌上，每個人

射出冷箭的同時，也

成為別人的靶心

再堅硬的天空也經受不住

架在煙熏火燎中

鐵板也有融化的時候

從南極開始的沙漏

泄下了無數麥芒

億萬個尖嘴的蚊蟲啃噬

雪白的肌膚

在灼灼的陽光下潰爛，散發

迷人的惡臭，為蒼蠅和蛆蟲

提供樂不思蜀的天堂

豐滿的雪粒開始

一輪又一輪的節食

在顧影自憐的瘦身中

把骨頭反穿在外面

給人刀削般的線條

屋脊之上，神山

珠穆朗瑪，唱著祈禱的贊歌

招引登頂者的臨幸

雪崩，開出一朵朵妖冶的毒花

讓所有招蜂惹蝶的勇士

不寒而栗

一億年的冰川哭成江河

蒼鷹滑翔成海底的魚

42

雄性的北極熊，和

雌性的企鵝，終于抵擋不住

愛情的誘惑，跨越漫長的旅程

在赤道聚會，真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

河西呀，自古及今

人類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卻找不到拆散他們的方法

南極，一只帝企鵝

面對一只大海雀的尸骨

流下了熱淚。茫茫的雪原

曾經埋葬了它們，也會埋葬掉我們

寒冷并不可怕，真正讓我們恐懼的

是人類的熱情，炊煙

像星火燎原，把我們賴以生存的

地方融化，堅實的大地

疏松得像一片沼澤

隨時等候我們落難

一塊塊浮起的冰

是諾亞方舟，載著我們漂流

豹斑海豹以獵手的身份

伺機殺戮，血液在寒風中

飄揚，像招展的旗幟

點染藍色的天空和海洋

為雪開出了朵朵鮮艷的梅花

人類把我們當作朋友

拼命地示好，但

我們從來都是集體自閉癥的患者

我們有我們的世界

我們有我們的方式

我們不希望被打擾

哪怕孤老終生，也絕不

接受盲目的愛情

雪山在我們面前凋零

雪原在我們腳下腐爛

一望無際的空曠

再也聽不見寂靜的早晨

43

阿拉斯加，因賭博

而讓人變得瘋狂

因紐特人，聚在一起

商量一個沒有北極熊的冬天

是否可以去賭場射擊

饑餓，讓我們無所適從

一只北極熊，從早到晚逡巡

找不到一塊可以承載的冰

河流變得越來越寬

海水沸騰起來要煮餃子

兩只孤獨的北極熊

陷入極光漫長的絕望

荒無人煙的曾經

一聲水滴聲可以驚醒一群魚

一個身影埋沒在一大群中

渺小，我們恣意妄為

把性格張揚成玩劣的小孩

瘦骨的皮里包著餓意

孤獨里隱藏著難以發泄的殺戮

日益寬廣的海面上

水流超過了奔跑的速度

遙遠的南極與北極

會心一笑，開化的頻率

量子糾纏在一個模式里

打開的世界里，熱浪裹挾著

侵略者，浩浩蕩蕩地撲來

四面楚歌，找不到一條突圍的缺口

好在，我們還保留一條

向下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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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冰川的行動一次又一次地

深入，絕世之美

如驚鴻。幾十萬年的頑固

不再堅持，找不到可以存身的咒語

西馬拉雅，踏過一座冰橋

穿行茂密的冰塔，一股暖風

讓心發顫，頭頂上的雪篷

隨時保持傾斜的姿態，等待

為探尋者蓋棺

盤旋者的威武，以鷹的銳利

啄食殘骸。被冰捆住的放浪

一浪高過一浪地撞擊

無辜而純潔的心靈

如長江大河，剖開群山

奔向不知所終的地方

一朵雪蓮帶動無數個雪山怒放

一顆水滴帶動無數條河流瘋狂

一頭羚羊帶動一群子彈在草上奔跑

一片秘境帶動一個世紀的高潮

恐懼充盈寂靜

不分白天和黑夜，等待的

正是生命中落下的太陽

雪白上留下的，雜沓和錯亂

呈現慌亂的風格

一群人來了，偷偷摸摸的

另一群人又來了，大白天的

羚羊以飄逸的姿勢落下

大象以沉重的方式倒塌

獵豹被更迅疾的速度追上

白堊紀時代修煉出來的貞潔之神

以七千萬年的距離步行

在一步緊似一步的頻率中

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泥淖

我們注定被稀釋

重歸大禹時代的洪荒

諾亞方舟在傳說中建立

又在現實中解體

沒有人能為自己找到一條上天的路

45

這個世界，還有什么

能夠阻擋一顆貪婪的心

我們已經很夠辛苦

顛倒了日月，每天在膽戰心驚中

贏取我們應該得到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和勞動方式，我們

也不例外

偷偷摸摸，并不是

我們的專利，每個行當

都在踐行，只是

規則和方式不同，結局

都是一樣的平等

羚羊在我們的面前倒下了

雪豹在我們的面前倒下了

東北虎在我們的面前倒下了

犀牛在我們面前倒下了

大象在我們面前倒下了

連過境的那些神鳥們，都掛在了

我們浩浩蕩蕩的大網中

世界曾經是潔白的

像雪原一樣茫茫

那是還沒有欲望開花的土壤

一旦冰雪融化，一旦

種子發芽，一旦

我們的欲望需要生長

一切都由不得上帝了

這個世界上，和我們一樣

每個人都是狩獵者

每個人都在向整個世界索取

我管得了自己，就

無法考慮到其它

當我們擁有可以控制一切的本領

我們就可以滅掉一切看起來

有用的東西，哪怕

這個世界再剩下一片

茫茫的干凈

我們狩獵它們

一些人也在狩獵著我們

在夾縫中僥幸

為了一點可憐的欲望

我們與它們

互相交換生命

老婆和孩子在家中等待

門前那顆樹上的黃手帕

在飄揚的風中撕碎

或許，那只喪命于我們手中的

動物，也沒能帶回等待的食物

在異種的動物間

守望都是一根刺心的鋼針

每個人，每個物種

都是用生命賭生存

心腸錘煉如鐵石冰冷

良知和熱度

放在書本中曬干成標本

我，一個狩獵者

只有出發，沒有歸途

像一盆潑出去的水

即使在零度以下

再也凝不成一片純凈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