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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世界(節選)

2017-11-09 13:01:51李達偉
大理文化 2017年10期

李達偉,1986年生,現居大理。作品見于《青年文學》《清明》《大家》《美文》《文學界》《大益文學》《民族文學》《青春》《散文選刊》《青年作家》《湖南文學》《創作與評論》《鴨綠江》《重慶文學》《邊疆文學》《四川文學》《山東文學》《黃河文學》《滿族文學》《北方文學》《草原》《延河》《紅豆》《滇池》《奔流》《當代小說》《青島文學》《翠苑》《歲月》《新世紀文學選刊》《人民日報》等報刊。有長篇系列散文《隱秘的舊城》《潞江壩:心靈書》《暗世界》《大河》和《世界的世界》等。兩次獲得中國作協少數民族文學重點作品扶持。出版有散文集《暗世界》。曾獲滇池文學獎、《黃河文學》雙年獎、孫犁散文獎、滇西文學獎、保山市文學藝術政府獎等。

1

【有時,我也會有一些希冀,想寫一部有關那個世界的世界的書,有關自然,有關自然與思想,有關自然與命運。】

我意識到已經不能以純粹的牧人身份再次出現在那個世界的世界。我已經離開了很長時間,身份不斷變得模糊。離開時帶著決絕的意味,我把曾經的離開當作是對于個人命運的一次抗爭。現在我再次回來,與命運無關,我不敢再輕易提起“命運”這個往往有著悲劇味道的詞。我就回來幾天。我想起了那些專門來到大自然中生活一段時間的人,我想起了那些有關自然的經典,我還帶了幾本書,帶的書有《一平方英寸的寂靜》《看不見的森林》《博物志》《醒來的森林》《低吟的荒野》《瓦爾登湖》《種子的信仰》《雜草的故事》等。有時,我也會有一些希冀,想寫一部有關那個世界的世界的書,有關自然,有關自然與思想,有關自然與命運。當我還在這樣癡癡想著時,喧鬧的人群中有好幾個人跟我交談著。其實。我們之間大多只是不疼不癢的寒暄而已。我必須要從臆想中回過神來。喧鬧的人群,都是去種植中草藥,其中有父親的身影。父親跟我說再種一年,明年就不再種了,地荒著就讓它荒著算了。父親開始接受了一些現實,他感覺到了身心俱疲。我的現實?我會輕易接受現實嗎?

現在,父親和我趕著羊群。父親和我趕著幾百只羊朝草甸更深處走去。除了父親外,還有一些狗跟著羊群,那些狗憨態可掬,后來我才意識到這樣的判斷里面有著武斷與簡單,我要為此付出好幾只羊的代價。那時是羊群領著我們進入那片草甸的,但我深信有它們的道理。我們相信羊群的嗅覺以及視覺甚至聽覺,它們早已把所有的感覺器官打開,它們比我們更熟悉那個世界的世界。經常會被它們帶到長有繁茂的草的冷僻角落之中,但我們不會有絲毫的詫異感。我有強烈的感覺:自己的感覺遠遠不如那些隨時在荒野中經受浸淫的生命。由羊群可以無限拓展出去,在那片山野之中還有眾多的生命。

你就在那些地方發呆,你真是發呆過。在那片山野之中,在眾多的問題涌現出來時,一只鷹正在山谷之上盤旋著,盤旋了一會之后,它暫時停在某棵枯干的枝杈上(那里曾發生過大火,在近百年之后,許多枯干的樹木還沒有倒下)。你與父親就在那個山谷之中閑談著,你們不再關心羊群,也不再關心那只鷹,那時你意識到父親想努力消解橫亙在你們之間的隔閡。你把頭轉向了某個方向,不再把目光對著父親。父親不再說話,背影有點落寞,那是一個背負著茫然、不安與苦痛的背影。我只是暫時的牧人,我也意識到自己只能短暫地幫父親分擔一些事情。而時間這么短暫,其實并不能真正分擔什么。有很長的時間,羊群從你們眼前倏然消失,但父親跟你說不用去管它們,它們會在某個時間里再次出現在你們面前,但父親也強調了一下,如果不出現特殊情況的話它們就會出現。父親與你在那一刻,同時想起了有那么幾次它們并沒有按時回來。其中一次它們消失了將近一個多星期。

你們就那樣靜等著,你與父親之間長時間無話,你聽到了風呼呼地從群山上面席卷而過,有一棵枯木搖晃了一下,但并沒有倒下,枯木上面的啄木鳥依然不停歇地啄著,它應該早已習慣了風與那些枯木之間的拉鋸。風聲中出現了羊群的聲音,羊羔的聲音清越柔軟卻鋒利,那些清越的聲音鋒利地割開了冬日的草甸。羊群出現在了遠處的山坡上,那時落日的陽光孱弱地在山坡上滾落,羊群從陽光中退到陰影之中。那時父親早已不在。那時你必須一個人趕著那些羊回到山谷之中,那時父親正在垛木房里給你做晚飯。你和父親不回家。你和父親早已把山谷之中簡單修建的房屋當成了另外一個家。在面部表情失去作用的黑夜之中,父親與你躺在兩張頭正對著的床上,你們很想掏心窩子一會。你假期結束就回學校教書,父親依然要在那個山谷之中,他依然會很少回家,而家中只有你的母親住著。你父親在那些山野之中不斷行走著,你的到來暫時緩解了一下父親的腿的疼痛。他的腿經常疼痛,在那些山野草場之中,他早已感覺到了過量行走的痛楚與尷尬,他早已無法跟上羊群的速度,他從來就不是其中一只羊,即便有時他會把自己當成一只羊。在那些山野之中,他經常學羊叫,他的叫聲模仿得惟妙惟肖。那些羊會在他模仿羊叫時停下啃食草而把目光注視著他,那些目光之中有著一些復雜的東西。轉瞬間它們會從山坡上沖下來,它們聽懂了父親的叫聲。那時你是在父親旁邊,而在很多時候,父親只是自己一個人。父親便真正變成了一只羊,把自己的精神真正放逐在那片山谷之中,那是真正的被放逐,那是真正的自我放逐。如果父親不成為一只羊的話,在那個被密林圍裹起來的角落里充盈著的寂靜足以擊潰父親內心的強大。在那個山谷之中,寂靜真是能擊潰任何人。寂靜不只能擊潰人。有時,父親會遇見一些亡魂。還有一些亡魂在那片山野中游蕩著,這是某個祭師說的話。

另一個我(這個我的年齡要比現在的我小很多,我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從未想過這個接近于夢幻一樣的對視中,我能清晰地看到曾經的自己。我讓時間停止了一會,我讓時間開始往回退。在看到另一個我時,我想起的是博爾赫斯與另一個自己的對話,我與另一個我或者另一些我之間也應該有一些對話,但對話將不會是相似的,甚至我與另一個我相遇的地點是在那個世界的世界,地域的不一樣,讓我可以有勇氣面對另一個我,我們必然要遇到如何面對自己的問題):你已經離開了很長時間,我們的身份都已經不是一樣了,我的身份是牧人,我的身份要更為純粹,而你早已經變得不再純粹,你的表情有那么一會閃現了一絲窘迫局促,你是不是猶疑了一下,我應該是碰觸到了你內心里面最為復雜的部分,你早已變得唯唯諾諾、優柔寡斷,隨時在懷疑自己,也隨時在懷疑現實,你就在一種失衡(外部與內部都是失衡的,這里有著一些很復雜的失衡)的狀態下在現實中沖撞,被消磨,并最終會被磨成齏粉。我隱隱看到了你瞬間的咬牙切齒,你為何而咬牙切齒?你回到這個世界的世界,其實你也早已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的世界,但你還是抱著一些僥幸的心理,你沒有想到的是這于你而言是毀滅性的,這樣你才遇到了我。你把自己的夢幻寄托在了我身上。時間沒有停止的意思。時間轉瞬即逝。我也將會從你的面前消失。你將越發看清自己。你與父親之間是有了一些暫時還未解決的問題。沉默橫亙在你們面前。而我與父親之間總是很好溝通。父親是一個很好的牧人。我們之間的話題可以從放牧無限擴展開去。我還保持著對于自然萬物的興趣,同時我也在觀察它們的同時,從中得到一些慰藉,而你已經失去了這樣的能力,你還失去了描繪它們的能力。我在那些草甸與密林里舒適地活著。至少我的心情是愉快的。而你那牽扯的橫肉里只有緊張不安與慌亂惶恐的交雜。你是想再次找回源自靈魂的力量與勇氣與能力。你是失去了觀照靈魂解放的能力。你想成為一個寫作者,把世界的世界的現在與過去以極具個人化的方式呈現出來。但呈現的難度可想而知.或者你只是呈現一種屬于個人的觀看世界之道。你要背負身份的包袱。如果你忘記自己的寫作者身份。再次成為純粹的牧人,會不會好點?請不要打斷我,你可能已經遺忘了很多時間,我卻能看到很多你的現在和未來。endprint

我:我是要和你談談,我明明知道你只是我的幻象,但在你有些喋喋不休的說話中,我又開始懷疑你的出現并不是幻象。博爾赫斯是有這樣的困惑。但你一定不知道博爾赫斯是誰。年輕的你,應該是年輕的我的閱讀中還沒有遭遇博爾赫斯。那我們就暫時忽略博爾赫斯的存在吧,即便至少他的《另一個我》在這里對我們的對談起到了無法抗拒的干擾。你是看清了我,當真實的自己袒露在另一個自己面前,同時還遭受著另一個我的冷嘲熱諷,我的骨骼已經在咯咯松動著,我的牙齒也開始松動,我開始感覺到蛀蟲正在牙齒的黑洞里放肆地噬咬著,思想也出現了短暫的渙散,垮塌隨時會發生,徹底的垮塌會不會意味著一個新的我的誕生。我這是對現在的自己感到厭倦了嗎?眼前的山水,繁茂青綠的生命活力,但冬天就會是頹敗得讓人壓抑、讓人倍感不安的樣子,暫時不去想冬日的真實與慘烈,很難在這段時間回去,也很難認真地觀察自然。你一定也曾厭倦過冬日的真實與慘烈。我總覺得需要在山中住一段時間,像以前的你一樣在山中放牧,閱讀思考,輕松地觀察自然,并自以為是自然的一部分,并成為一個喋喋不休之徒。有時我們將會有面山無語的感觸。所以我回來了。所以我才能與你相遇。我是想把橫亙在父親和我之間的沉默打破。我還想要處理的是與世界的世界之間的關系。我又是一個牧人了,即便有點不純粹,我們是要跟眾多的身份進行抗爭,但抗爭過后,我們已經變得不純粹。我再次成為牧人,現在與往事交雜,現實與虛構交雜,在回憶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對回憶進行重現的難度。這將是一個很難找到敘事線條的文本,我希望制造的是一個略微有點繞的文本,但這只是個人的想法而已。寫作的難度時刻困擾著我。我的身份確實是一個寫作者。但這樣的身份定位確實會弱化我的牧人身份。那讓我暫時忘記寫作者身份吧,我離真正的寫作者身份還太遠。

父親:我的身體是出了一些問題,我強烈地感受到了身體的衰老速度,我不是牧人時,也會經常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世界。那時我是一個做木材生意的人,我看到了古木消失的驚人速度,但那時我們并沒有感到多少痛楚,也沒有焦慮,我們意識到了與它們之間的關系,它們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利益。當古木變得很少,砍伐禁令出來后,我成為了一個牧人,我開始意識到了類似報應的東西,我用來放牧的高山草甸不斷流失,變得慘不忍睹。我在身份的轉變中所產生的痛感是很多人無法體會得到的,我是有點認命了,或者我并不認命,從開墾那些山野開始,并成為這個世界的世界的一部分,我還未抵達世界的盡頭與冷酷。肉身一度在這里復活,我那胃出血的癥狀緩解了很多,但我的手指關節卻越發變形。我的中藥種植是失敗的。僥幸并沒有降臨到我身上。僥幸心理是多么不可靠。在我的小農意識里,僥幸與跟風嚴重存在著,在一次次潰敗之后,我依然頑固不化,還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存在著,并以近乎悲壯、無奈與僥幸的方式在抗爭著命運。

2

【我們的價值觀在它面前被冰封、開裂。靈魂有了強烈的擺蕩感。】

貍貓差點被我們捕獲,那是在一間閑置了很長時間的羊圈里。羊圈破爛不堪,那是一個已經毫無生命活力的建筑。建筑被建在有著生命活力的曠野之中。與生命活力對應的是蓬勃生長的各種植物。我們沒有想過那個建筑里會有一只貍貓。我們多少有些遺憾和沮喪。竟然讓它逃脫了。那樣廢棄的羊圈還有很多,發現貍貓之后,我們總覺得在別處還會有一些貍貓,我們推開了一個又一個破舊的門,但沒有貍貓的蹤影。貍貓可能沒有想到我們會推開那扇破爛不堪的門。在那個世界的世界里,我們想出了很多方式去對抗生活的單一,以及由單一帶來的蒼白與不安與惶惑,這樣我們便推開了第一扇門,在那之后我們還推開了好幾扇門。與貍貓的相遇真就是巧合而已。只有一只貍貓。從羊圈的昏暗里釋放出綠色的光束,它直指靈魂,讓面對它的人至少顫抖了一下。我是顫抖了。貍貓生性兇猛,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與貍貓對視,但我知道眼前的這個動物就是貍貓沒錯,我在很多人口中曾經聽說過它,很多人把它描述得如暗夜的星辰一般,它有著能洞穿靈魂的眼睛,它有著在夜色中依然釋放光芒的斑紋,真如暗夜的星辰般,即便遙遠,卻依然明亮閃爍。在與那只貍貓對視了一眼之后,我就放棄了,我想退出人群,我偷偷退到了人群后面。那時我們面對的是一只不常見的貍貓,這讓我有了一些隱隱的擔憂。這與我見到或直接參與獵捕那只狐貍、那頭野豬、那只猴子、那只刺猬、那些竹鼠時,內心里所涌現出來的莫名憂慮是一樣的。矛盾感就那樣在內部沖撞,但沖撞的結果是我們依然要去獵捕它們,即便在獵捕狐貍那燃燒的火焰時,我們并沒有想好捕獲之后該怎么處置它。我開始回憶我們或者別人是如何處理捕獲的那些獵物,我想起了親眼目擊的那些人殘忍地取走了猴腦,并把猴皮剝下來掛在某棵樹樁上,曬干后讓它在風中擺蕩,我想起了被捕獲的刺猬,我們只是留下了它那些用來防身的刺,我想起我們是吃了竹鼠,我們還喝了竹鼠的鮮血,據說竹鼠的鮮血能治一些疾患……那么一只貍貓呢?我們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處置它,我們沒有想過要吃貍貓肉,我們也想不到貍貓身上有些什么是我們可以利用的。我們的價值觀在它面前被冰封、開裂,靈魂有了強烈的擺蕩感。貍貓成了我夢境的一部分,貍貓的自訴有多少將是可能的,這是我不敢肯定的,如果那只貍貓還在我面前的話,我是要跟它好好談談。那是于我們雙方都將會是殊異的對話。我是凝視了一下貍貓的眼睛。凝視動物的眼睛,其實這樣貌似很簡單的行為,已經被我們很多人遺忘了。如果我們真正去凝視動物的眼睛,凝視那只貍貓的話,我們可能就不會因為沒能捕獲它而感到遺憾。貍貓從羊圈的一個缺口中蹦了出去,速度太過迅疾,但我們還是看清了它身上的紋絡,那是與家貓不一樣的紋絡,我們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輕柔的紋絡太過曼妙。在我們的腦海中留下的不只是斑斕的紋絡。

貍貓:我就是一只在那個曠野中到處尋找同伴的貍貓。我無疑是孤獨的,畢竟在那個茫茫曠野中,我找不到自己的同類,你們也沒能幫我找到同類,我有時多少會希望你們在撞開一扇又一扇破爛的木門時,里面會躥出我的同類。我就是在東奔西竄中,暫時棲居于那個已經沒有羊群住的羊圈里,某種意義上,那個破舊的羊圈有著與我相差無幾的命運,它也是被遺棄的,某天它就會成為遺址一樣的東西,它還會徹底從那里消失無蹤跡,如果有人出現在它面前——其實很多人經常出現在它面前但沒有人會發出什么喟嘆。我在里面隨時注意著外面的情況。他們應該不會想到生命感還未拋棄它,我就是生命,我身上所釋放出來的生命力,有時讓自己都感到吃驚。我活著,似乎已經是很美的事情了。活著多好,但這也只是一些時間里的想法。有時活著會讓你惶恐悲觀絕望,在陷入無盡的惶惑與絕望時,我就會想起那只同樣孤獨的狐貍,它的窩就在對面的那個懸崖里,有時我看到了出現在懸崖之上孤零零的身影,我隨時擔心它會從懸崖之上一躍而下,我在思想深處制造了無數個縱下去的理由,最終它并沒有縱下,而是被一些人追捕,但并沒有被捕獲,燃燒的火焰從懸崖之上縱下,縱下的雖然只是幻影,在那之后,它便從那里徹底消失了。它是有了一些驚慌,我也體驗到了那樣的驚慌,我也正在考慮該以怎樣的顏色從那里消失,我要步它后塵,但我只能化作一團黑影,黑色,我是黑色的,準確些我應該是灰色的,那并不是多么絢麗的顏色,這是會讓人頹喪的色調,讓我太過主觀的情緒暫時受挫。我猛然意識到那里有著火焰的燃燒,隨時猛烈燃燒著。我是逃脫了。我凝視了一下那些人的眼睛,但他們并沒有看我的眼睛,抑或是其中有一個人是看了我一眼,我已經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真正發生過?我們可能是進行了一些真正的對視,但對視的時間太過短暫,短暫得我都已經在懷疑是否發生過,畢竟那時我在很多不屑于凝視的人群的追趕下落荒而逃。我是逃走了。我也感覺到了靈魂的冰封與開裂與潰敗。我突然意識到了別的那些下落不明的動物們,可能便是由于徹底潰敗了才徹底離開了。我也將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世界里,經常會出現一些牧人,隨著牧人出現的是牛馬羊群。再見牛馬。再見羊群。再見那些曾經擁有凝視動物能力的牧人。再見世界的世界。我在黑暗中蘇醒。黑暗中與我對視,需要勇氣,我是看到了其中有一個人見到我時的慌亂,我們的慌亂是一樣的。有時,我們都是慌亂的。有時,我們都是迷亂的,我們的靈魂都是迷亂的。牧人,還有一個或兩個的牧人讓我印象深刻。我就在白日的黑暗中向世界一瞥,而在那不斷的一瞥又一瞥中,有一個癡迷于閱讀的牧人,他的羊群在他沉迷閱讀之時離他而去,他沒有跟上,當我再次向他投去一瞥時,羊群已經紛紛回到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很純粹的牧人,一直跟著羊群,手里是一把刀,他砍倒了一些低矮的櫟樹,羊群特別喜歡吃那種葉子,我是絕不會去吃那種葉子的。我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看那個世界的世界,直到那群追捕我的人出現,我現在出現在了哪里,這將是一個謎,一個不會被我說出的謎。endprint

我:我是聽到了類似貍貓的低訴。我一定是在夢中聽到了類似的低訴。畢竟貍貓曾多次出現在了我的夢境里。夢境又有多少是真實的?我又記下了多少的真實?我在找一些讓貍貓的低訴合理存在的理由,我近乎是在用狡辯的語言在強調著,我知道這樣的強辯有時會適得其反。那我應該不作任何解釋。提到這只孤獨的,在叢林中或者在那片曠野中獨處的貍貓,我又會想起那只曾被我簡單地提到過的狐貍,當狐貍出來后,必然又會有別的一些動物出現,有時我們是在一個平行線上,有時我又強烈感覺到自己不如它們而倍感沮喪。它們的存在能讓我更清晰地認識自己,我需要那些動物,我需要那只貍貓,只是貍貓已經遠去,似乎這就是宿命,那么狐貍的消失也是必然。狐貍出現,其實早就在那只貍貓出現之前就出現了,它們出現的先后順序曾讓我頓了一會,但從一頓中回過神之后。這其實是一個無法理清和沒有多少意義的問題。它們是怎么出現在我面前,以及出現在我面前對于我的影響.以及影響了我對于世界的世界的感覺才是最有意義的。那只狐貍出現了。它們的存在.提供給我們的是一些我們平時所忽視的觀看之道。它們出現于那個世界的世界的最為深沉的寂靜之中。我有了被寂靜吞沒的感覺。暫時讓貍貓離開一會。可能貍貓早巳徹底離開了。我在呼喚它回來時,它沒有對我有任何的回應。貍貓。貍貓。貍貓。漂亮的貍貓。漂亮的斑紋。漂亮的眼睛。漂亮靈巧的肉身。我在想它還應該有一個深邃的靈魂。它的靈魂也一定在風中左右擺蕩著。它的低訴是深邃的嗎?貍貓是沒有出現,而狐貍是出現了。

3

【我扯著好幾個人的衣襟問起有沒有見過一只狐貍,一只沒有任何隱喻和象征意的狐貍。】

我趕著幾匹馬出現在了懸崖之下,那時我已經是一個牧人,只是我放牧的是馬。我放牧的馬里,有那匹后來從另外一個懸崖上墜下死亡的棗紅馬。還有一匹花斑馬,但這些馬在這里只能是作為開場白一樣的存在與出現。現在我本想以那匹棗紅馬的角色進行一段低訴。為了讓自己心安一些,為了讓自己的靈魂不會有偶然出現的撕裂感,擬人化的低訴,但我也知道這些低訴不是我占據主導作用,有些低訴甚至與我無關,它們存在的理由與出現的緣由,我無法道清。這里主要是那只狐貍,暫且把棗紅馬與花斑馬擱置一邊,它們某個時間會成為那個世界的世界里必不可少的存在,那時,它們就會以主要角色出現,那時就可能會像貍貓、狐貍和小熊貓一樣存在,那時它們也將會有一些讓我有所心安或不安的低訴。我雖然已經感覺到了撕裂的疼痛,但只能強壓下來,那只狐貍需要一個平靜而安詳的環境,我在這里是想把那樣的環境還原出來。我正盡力在還原,我的馬隱入那片松樹林里。林中有好些長得肥綠的草。我的馬會很長時間地在那片松樹林中,林海回蕩著,但那是寂靜,環境是很安靜(當“世界的世界”從腦海中蹦出來時,隨之蹦出來的是深邃的寂靜,但這種寂靜中同樣還是有著隨時給人以不安的東西.但那時不安與疲憊感沒有出現過。只有讓人變得安詳的寂靜,各種感覺又開始在這里聚攏,我的那些感覺都在判斷和享受那個世界的世界的寂靜.我內心一陣狂喜,這與那種寂靜感稍微有些相悖),時間模糊,但那時懸崖之上的植物正噴發出綠色,濕漉漉的綠色,我有那么一回就是被那些綠色的植物(茅草和櫟樹,我記得就這兩種植物長得最為顯眼,茅草的長勢有著要吞沒懸崖的枯燥的意思)所吸引著,懸崖邊上是松樹,一些肥嫩的野蕨正伸出它們的手掌,還有許多植物,在那個時間段里。植物的眾多是在冬季的荒蕪中所無法想象的,我是在注視著植物的時候發現了狐貍的。在那之前我也沒見過狐貍,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狐貍。我看到了狐貍,應該還有一些動物在那些曠野中等著我的出現。狐貍探出了頭,那只狐貍也曾多次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真有過那樣的夢境嗎?對此我沒有任何懷疑。夢境與現實的距離竟那般近。一只狐貍就出現在那個童話式的自然中,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童話的不可能(現在我在很多時候會變得很悲觀,我理想中童話般的自然,是那種完整而原始的自然,而現在我再回到那個世界的世界時,入目的都是被破壞得殘缺不全的,許多樹木的殘枝枯干凌亂堆積,狐貍在那個世界的世界生活的時間恰好,那時植被還沒被這樣破壞,狐貍的消失是有預言性的.但直到狐貍以及其他一些動物消失后,我們才會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我們也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悲觀的人,我們開始在悲觀的人群中抑郁不安,有時破罐子破摔,變得更瘋狂),它與那片自然之間很和諧,我在看到它時,還有意朝環境望了望,不突兀,自然的流露,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的一種活力。那時的那片自然還很好。它朝我望了一眼。它在那時也朝那片自然望了一望。它的感覺與我應該是不會差到哪里。我一直自負武斷地肯定著。然后我們開始對視。我們只是用目光在溝通,在語言出現之前,我們就用目光,就像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我能感覺到它眼里的柔光,我一直堅持著它初次給我的印象就是能吞沒人的柔光。柔光使我根本不敢肯定,并已經多次懷疑自己的光澤,那是在我開始懷疑我們沒有任何凝視動物能力的時候就出現的。它出現了,從它的洞穴里爬出來,來到懸崖之上,繼續朝我望了望,然后往上從我面前消失。我們的交流止于目光。我問那些路過的人。我扯著好幾個人的衣襟問有沒有見過一只狐貍,一只沒有任何隱喻和象征意的狐貍,他們都朝我搖了搖頭。有些人一定會覺得我多少有些無理與不可思議。在那個世界的世界中,他們不曾見過狐貍。有多少人見過狐貍?這將是一個問題。這將是一個有著多重意義的問題。如果我向他們詢問的是一只具有象征意的狐貍的話,很多人將會滔滔不絕,而絕對不會是眼前這般厭煩排斥。它應該是行走在一條隱秘的路徑上,它要去找尋食物,或者做別的。它竟能輕易就騙過了眾人的眼目。不只是我一個人看到了懸崖之下的它。也或者是其中某次我無意間透露了那里有一只狐貍。一些并不擅長捕獵的年輕人,開始打那只狐貍的主意。我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我們接連四天來到那個懸崖邊,每天它都在那里被我們帶來的狗驚擾出來,驚擾出來之后,狗追著它往上消失在我們面前,但沒能捕獲它,到第四天之后,它就不再回來了。在那四天中,它經受了前所未有的驚慌,在那驚慌中它來不及向我們中的任何人掃來一眼。我們望著它慌亂的背影消失在松樹林中。我們的那些狗早已變得不那么靈敏,也早已變得有些懶惰,它們沒有繼續追它,這其中的一些狗最后成了捕殺羊群的兇手,那么多的狗吃羊,那是我們從未預料到的。我們開始意識到的是世風在變,但無能為力,我們只有不停地捕殺出現在那個世界的世界的那些有一些嫌疑的狗。那是很長時間以后,我開始覺得自己是一個背叛者。我竟然忘了,或者意識不到,或者不去珍惜我們對視中的柔光。狐貍給我的是內在與外在的美感。絕對的內在與外在的美感。我們至始至終沒有近距離對視過,這反而增添了一些神秘的意味,它真正出現過嗎?無需懷疑。它還會出現嗎?這值得懷疑。我們已經無法藏身,但我們可以離開。我在那里待了很多年。許多人像我一樣在那里待了很多年。狐貍在那里待了幾年?狐貍真正是像童話一樣出現。并像被摧毀的童話一樣消失。童話,我們沒能制造什么童話,反而是親手摧毀了一個又一個童話。狐貍消失,小熊貓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那時我開始放牧羊群,我在從那片還算繁密的森林里經過時曾多次見到了它們.與貍貓和狐貍不同。它們往往是一小群一小群出現,小熊貓很漂亮。小熊貓與狐貍比起來,更沒有什么戒心,與小熊貓之間是有了真正的對視。它們停下了。暫時不去吃東西,而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毛色亮麗,漂亮的斑紋,眼睛純凈,那無疑是一雙又一雙清亮的眼睛,它們被自然濡染。我一再拖著自己的敘述,但我知道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我必然要面對下面的敘述,即便我只是敘述的人,但這同樣給我帶來了持續的不安感。一些人捕殺了好些小熊貓,那時好像禁令還沒出來,那些獵人只是隨意射殺它們,被射殺的它們有時會被剝皮,而更多是被丟在森林里。于它們而言,這類似示眾。從那以后,幾乎看不到小熊貓了,偶爾會出現在夢境中,我異常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夢境。敘述暫時中斷,那時我已經不是牧人,我在別處又看到了小熊貓。“有這樣一只小熊貓讓我印象深刻,我在高黎貢山植物保護所里見到了一只小熊貓,一只差點被非法盜捕的小熊貓,它的毛色亮麗.臉頰上有漂亮的白色斑紋,那便是造物主最完美的造物之一,它那純凈的眼睛,便是那時我最想要的眼睛。那樣的眼睛是在一片繁茂的密林之中才能生成的,那我就以一只小熊貓的身份進入講述者所講述的遼闊之地吧!那樣的一只小熊貓需要的必然是那樣的一個遼闊之地。”這里出現的小熊貓也是經過了叨擾的,它們內心里面是應該有一些震蕩。主要是它們身處的自然不一樣,在那個世界的世界,原始古木已經很少。在那之后,我與無數的目光相遇。而在那些混沌的目光中,我沒能看清對方,更沒能看清自己。獵人與小熊貓之間也是有了一些對視,獵人凝視獵物時眼光中的光澤是我所好奇的。endprint

狐貍:我是在那次對視中看到了柔光。而那絲絲入扣的柔光,竟然只是幻象,當他出現在那些玩世不恭的人群中時,我腦海中迅疾閃過的是背叛。他是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柔光。我開始懷疑柔光是否存在過?那時,我不曾想過他也是玩世不恭的人之一。粗暴不分年齡。那也是玩世不恭的年齡。我已經把自己暴露在他們面前,我開始無處藏身。我就是一只一直不敢在那個世界的世界暴露自己卻不小心被人發現的狐貍,當無處藏身之后,被世界中傷的感覺特別強烈,似乎我生活的就是一個告密者泛濫的時代.可能我生活的就是多種暴力聚集的時代,暴力的摧毀力量讓我感到詫異。我開始走上了被逼無奈的流浪中,我的一生都在流浪,不停東躲西藏只為再次找到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并希望偶爾能遇見一些真正的柔和之光,能遠離世風日下之后的告密、偏執、自私與狹隘,收獲一些珍貴的安靜、祥和與實誠。我必然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世界,我早已經被他們追趕得疲憊不堪,我的肉身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去對抗隨時會出現的捕殺,我的靈魂也深深受到了驚嚇,我需要一個招魂師,但已經很難找到真正的招魂師。我離開時,那些植物世界依然長得繁盛。

小熊貓:我的述說將是無力的。我到底是其中哪只小熊貓,我不會主動把身份清楚地擺放出來,我曾把自己多次擺放出來,以為世界不會對我進行任何侵犯,就像自己對世界并沒有侵犯一樣,但現實并不是我心中所想,但能肯定的是我是幸存中的一只。其實我就只見到了一個獵人,獵人扛著一把火藥槍,他吹著口哨,口哨里沒有任何殺機,我沉醉了一會,我看到了他抬起了火藥槍,眼睛瞇瞪著,我唯一清醒意識到的是他的槍口并沒有對準我,他對準了我的同伴,我的同伴被打死了兩只,但讓我感到惱恨的是他竟沒有把捕獲的獵物拿走,而是繼續吹著口哨離開了我們,他的口哨依然沒有任何的殺機。我開始意識到他并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我們被看得太輕了,我頓時失魂落魄。但我沒有復仇的念想。我只是想到了離開這里。我慶幸自己沒有被他發現。我們需要把身份隱藏起來,我們還需要把自己隱藏起來。沒能隱藏自己,是萬萬不行的。這都是我的切身說法。我確實是一個幸存者。我在回想起那些殘暴的獵人時,還是會莫名地瑟瑟發抖。獵人與我們之間似乎永遠都是勢不兩立的。當獵人遠去之時,我們幸存的數量也已經少得可憐。我看到了一些牧人,牧人是會給人一些錯覺的,我們深受其害,牧人中有好些獵人。我們與自然的關系不言而喻。我也要離開,去找尋另一片適合我們的自然。

獵人:我現在已經不是獵人了。獵人這樣的身份無疑是有著很大爭議的。我在你眼里是以被批判的對象而存在,雖然你沒有進行一些妄議與胡亂評判,但你的眼神里透露了一些東西。我的血液里有著對于野物的強烈渴望,這近乎嗜血一般,小熊貓以及別的很多野物,我們明明知道它們沒有多少實用價值,但我們依然抑制不住血液的涌動。當我扛著槍,吹著口哨走在那些我熟稔得不能再熟的樹林時,那時我隱隱希望能遇到一些獵物。這時小熊貓出現了。別的好些獵人的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像風濕病,我發現自己的手指也開始隱隱作痛,我們無法抗拒,很多人在背后說這是我們罪有應得,在一次比一次更重的刺痛的折磨下,我的血液開始慢慢冷卻下來,一些命運感的東西隨時在暗夜里出現,一些與那些被我手刃的獵物相關的噩夢隨時出現。我聽到了它們的低訴.不知道你是否也聽到了一些獵物的低訴?

另一個我:其實我也曾想過要成為獵人。我想捕殺一只黑熊,或者是捕殺一只狼。黑熊在那個世界的世界是有的。有一些牧人曾捕獲過兩只小黑熊,小黑熊被偷偷賣往別處,兩只大熊在發現小熊不見了之后,在那個世界的世界里不停嚎叫著,嚎叫中有著濃烈的悲戚味道,憤怒的悲戚,無奈的低吼,那些牧人還想把兩只大熊捕獲,但最終沒有捕獲,后來自家的羊被熊吃了好幾只,那些牧人知道黑熊在復仇。在發生了這樣的事件之后,我不再想捕獲一只熊。但我還想捕獲一只狼,狼在我出現在那個世界的世界放牧起,就不曾聽說有狼的出現。在過往的時間里,是有狼的影子。我沒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獵人,我成了不曾獵捕過野物的牧人,我不知道這該慶幸還是不幸?

4

【有時我會以為自己已經發現了那些重復中的不重復,同時也發現了重復背后的力量。】

羊群按著一定的順序從那條逼仄的路上走過,我看到了一種不急不緩的秩序。綿羊和山羊夾雜在一起。我是突然之間意識到了這個讓我吃驚的情景,其實這樣的情景每天都在發生,我也幾乎每天都在場,只是在這之前一直忽視了這樣的情景。這情景在這一次真正刺痛了我一下。很多這樣能在人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人一擊的情景隨時會出現。當有了這樣的一次體驗后。我可以在這里羅列出好些類似的情景。讓我汗顏的其實是內部思想的混沌,在這樣的情景面前,思想漸漸明晰。請注意那只走在最后面的羊,毛色雜亂,腳步稍顯紊亂,它經常跟不上別的那些羊,我總覺得它活的時間不會很長,我想把它賣了,但沒有一個羊販子要。它直到現在還活著,這時它正努力跟上別的羊,我聽到了它的喘息聲,原來它老了。

另一個我:我總是覺得靈魂背負著什么而喘不過氣,靈魂也變得濕重粘連,應該是為活著,同時是在那個世界的世界活著而高興才是,很多時間里我是高興平靜的,但在一些時間里,我是變得有些慌亂了,而慌亂的原因又無法真正被我把握。觀看世界之道,正在變得豐富,這也是讓我一時半會不能適應的。現在我看了那些有著從內部就釋放出來的自覺的秩序時。我知道自己的內部的平衡與秩序經常被打亂,我要不斷平衡著內部沖撞的不安與無序。哪來的不安與無序?比如重復的無休止的牧人生活,這似乎是矛盾的,有時我會以為自己已經發現了那些重復中的不重復,同時也發現了重復背后的力量。羊群所表現出來的與我的內部之間形成了鮮明對比。

羊群(應該是其中一只羊在低述,我們對視著,似乎我們又擁有了對視的能力,似乎我又擁有了凝視眼前那只羊那群羊的能力,這是其中一只,我總覺得還會與別的那些羊進行對視,并進行屬于我們的對話,然后我就將聽到一群羊的低訴,只是我該怎樣回應它,我還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只瘦弱年老的羊,我在想是不是把它宰殺了?如果宰殺它的話,我該請誰幫我完成這個我根本無法下手的過程。那就暫時不去想該怎么處理它的事情。暮色降臨,羊群又有序地回來了。在這之前,我真是忽略了羊群內里展示的秩序):我不能代表整個羊群。我們羊群也被分解成極具個性的碎片。你如果不夠細心,如果不具有足夠的敏銳,你將很難發現一些羊之間的區別。我為了有所區別,而一直走在了最后,頭羊和一只固定的尾羊無疑會讓人印象深刻。我永遠都將是尾羊,我不曾想過哪天會有別的羊把我的位置搶走。我是走在羊群最后的那只羊,我也曾想擠到前面,但我也被眼前這每天都發生的類似有關秩序的行走的圖景震撼了。這樣的行走早已注定,從第一天開始,我便注定要走在最后。我想在某一天能走到羊群的最前面,那時我將時而昂起頭時而低俯頭顱,我要嗅嗅青草的氣息,風里有青草的氣息,還有一些動物在那條路上留下的若隱若現的痕跡里也可能有著青草的氣息,我將帶著它們找到最肥美的草地,那時我就是頭羊。我在癡癡地想著有關頭羊的種種。但只是想想而已,現在我已經不再有這樣讓你短時間里血脈噴張或頹然喪氣的想法了,我成了一只安靜的羊。我給你的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這種極其安靜的一面,只是這一面也與年老體弱混雜在一起而很難被人辨認。你打了個口哨,我知道你在很多季節里只是跟隨我們進入許多草地之中,那時你口里叼著一根草或者一片葉子,你也開始了一些讓你血脈噴張與頹然喪氣的胡思亂想,當有了這種想法之后,你將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克服它,即便時間充裕,你也可能在它面前手足無措,那將是你自身可能永遠無法克服的缺陷,里面有著自身的狹隘與偏見在作怪,你只有在斷腸草長出來的那個季節和別的很少的時間里,把我們趕往你想讓我們進入的草地。斷腸草是美的,一種美麗的毒草,我的同類中年年有被毒死的,但我們依然沒能拒絕它,這類似你無法拒絕罌粟的美,我也曾在那些樹木密集處碰見了你偷偷種下來的罌粟,罌粟開花了,我能從你迷離恍惚的眼神里知道。我曾多次獨自進入那片罌粟里,只是為了看看罌粟。我也知道自己曾喝過熬煮出來的罌粟,你偷偷地為了種植罌粟,不只是為了罌粟花的好看.還為了那些相對于花而言有些丑陋的罌粟果。那一年,我再次獨自偷偷進入樹林里,罌粟已經沒有種著了。罌粟遠去,回到我自身。我悟出了一個生存之道,在那個世界的世界生活很長時間的生存之道,我可能會在這里老死。我停住了,我要喘口氣,你朝我搖了搖頭,但對我的態度并不惡劣,我聽出了你吆喝中的柔和,那時你不知道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像頭羊一樣低下了頭顱,灰白的毛色在你面前展露無遺,是已經無處藏身。一只老羊的最終結局可能無法避免被宰殺的命運,在那個世界的世界還不曾有過放生羊,如果我是第一只放生羊的話,我會怎樣面對曠野中足以吞沒任何東西的孤獨?我所希望發生在身上的命運,成為頭羊的命運并沒有發生,我在暗暗希望另外一些命運能降臨在我身上,降臨在另外一些羊身上。endprint

5

【就讓外面的喧嚷繼續喧嚷吧,我已經厭倦了那些喧嚷與瘋狂。】

小舅。賭徒。牧人。他就在這兩個身份間徘徊,但沒有徘徊不定的意味,而是分工明確,一個屬于白日。一個屬于暗夜。白日里他是一個很稱職的牧人。我的牧人姿態,有時也是在模仿這些在那些曠野中的真正牧人。我們前面趕著的羊群有些相似,那是需要細心才能真正分辨得清楚的,在我初次成為牧人的那些時間里,我總是很難分辨出自己的羊群與別人之間的那些細微差異,慢慢地我也能透過最為細微處發現我的羊。我曾跟著小舅進入那些曠野,那時的曠野:豐茂的草,在陽光照射下清亮發光的河流。羊群在成為那些曠野的一部分時,我看到了讓自己羨慕的活力。他在那樣的情景的感染下,有活力,看不到衰老的跡象。而在暗夜里,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賭徒,他的身上還有著與很多賭徒一樣的無賴與痞氣,賣羊的錢還不夠他輸。我無法在這里對他的思想狀態進行剖析,也許需要的是他的低訴。

他:我是一個賭徒,這讓我多少有些沮喪,其實沮喪往往發生在現在與你或者與別人對談的時間里,有時還發生在輸錢之后。但在賭博的過程中我并不沮喪,我也沒有強烈的羞恥感,與我一樣的人還有一些,我們應該是在暗夜中不斷沉淪。我在放牧的過程中會經常想到賭博對我的傷害,我的兒子當著眾人的面抽了我兩個嘴巴,他臉色發青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個再怎么說也應該是我,應該是我在教訓他,事實卻不是這樣,我的魂魄也隨之被抽飛抽碎,我在放牧的過程中不斷在拾掇著那些碎片,只是太難拾掇了,我是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牧人,但我依然還有另外的那重身份,我是一個賭徒.我是一個惡棍.我們這個世界的世界是需要一些惡棍,但不是我這種賭徒。我晚上很少回來,在面對著曠野之上的星辰時,我不再去想賭博時的自己,那時我的心里甚至暫時沒有羊群了,而是一個注視著星空的牧人。但一回到山腳的村落.我那作為賭徒的惡習又閃現出來,一些惡習我們該如何消除?

他(那時他喝得醉醺醺的,這時我突然想起他還有一個身份,酒鬼,天井里是人們賭博發出的喧鬧聲響,我們相互覷了一下,他表現出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平靜,在這之前,一提到賭博,他就會躁動不安):我知道你們之間的眼神交流,我能感覺到那種刺骨的鄙夷,你們一定在想我為何還沒有蠢蠢欲動,我也是該暫時克制一下自己,我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對于自己的把控能力,但我就以在你們看來不可思議的姿態坐在你們面前。就讓外面的喧嚷繼續喧嚷吧。我已經厭倦了那些喧嚷與瘋狂。只有放牧時,才不會有那樣的喧嚷、瘋狂、偏執與陰暗。成為牧人這樣的想法,我一定要付諸實際。我是牧人。我還將繼續以牧人的身份存在著,很多人終其一生只完成了對于一個身份的認知與定位,我也想以一生來完成與牧人身份的對等。我忘了自己還是個酒鬼。這同樣是我不能輕易改變的,現在我又一次在你們面前喝醉,并表現出了讓你們都感到吃驚的反常,也許這一刻唯一沒讓你們感到反常的是我又喝醉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成為真正的牧人時,我遠離了酒,我遠離了賭博,我只是離那些我熟悉的曠野近了。我在那片曠野中放牧的時間里,我遇到了許多野物,我不是牧人中的獵人,我們相安無事地對視,我們彼此心知肚明,我在與它們對視的過程中收獲了很多東西,至少它們讓我學會了遺忘。遺忘一些讓靈魂不安的東西。一些野物又開始出現,出現了一只貍貓,出現了一只狐貍,出現了一些小熊貓……

6

【你還能說出多少制香師的容顏】

制香師。一個制香師。兩個制香師。三個制香師。他們進入了我的生活。他們以各種形式進入了我的生活。然后他們以一種方式(消隱,對于他們的消隱,我們總是后知后覺)離開了我的生活。他們進入了那些高山草甸之間。制香師的思想深處有著溢出香氣的植物,他們對于那些散發出奇異的芳香的植物很敏感,他們有著共同的植物,他們也有著獨屬于自己的植物。他們笑而不語,但我們能在那些燃燒的香上嗅到了不同的植物。他們中會不會出現一些瘋狂的制香者?沒有,我們并沒有聽說這樣的人。香水。德國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小說里有著一個瘋狂的制作香水的人。我迅速把這樣的聯想消除,它的出現多少顯得有些突兀。那些制香師從我眼前走過,他們朝我微笑,我在他們的微笑中看到了一棵松柏的影子,他們要折斷一些松柏的枝條,他們制作香的過程會讓人有一種那是在制造潔凈的錯覺。你真的會無端想到潔凈。松柏是制香的植物之一種。你感覺到了制香人長年累月被植物的芳香所浸染的靈魂,那可能也是一顆散發著淡淡芳香的靈魂。這時我會想到作為牧人的我們的靈魂,應該散發著至少淡淡的青草香澤。應該散發著淡淡的憂傷,我們常年被那些青草所浸染。其中一個制香人繼續制作著香,只有他還在堅持著。在別的世界里,還是有與他一樣的人,畢竟在那個集市上還是有著各種各樣的香,但我們可以肯定在這個世界里,制香人就只剩下他了,畢竟這個世界太小,這是世界的世界,我們能輕易就把世界的一些東西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香在那個鄉村集市上是最受歡迎的,我們每年都要向他預訂好些香。可能是我們更為熟悉他制作的香所需要的那些植物,我們被那些熟稔的植物氣息所吸引著,我跟隨著燃燒的香,我們跟隨著那些繚繞的煙霧進入到一片又一片植物世界中。有那么一刻,我墜入了迷霧之中,我的四面都是植物,都是釋放出奇異芳香的植物,我大口大口地呼,然后吸,然后又吐出去,不斷循環往復。當香燃盡,我猛然從那種竭盡的氣息中驚醒。那種氣息會燃盡,那種氣息會徹底消失。那些植物正在迅速減少,可以說是植物的減少加速了制香師的遞減。那種有著高山氣息的香,讓那片野地所釋放出來的氣息變得復雜起來。那是層疊復雜立體的氣息。每年我們都需要好些那種香,我們在那些深谷中用香來祭祀神靈。我們有多少種神靈?這是我無法計算出來的.我們的神靈太多。我們請了一些祭師.要請神靈護佑我們的羊群,護佑我們的牛馬,那時祭祀只屬于它們。制香師很少是祭師,我見過的制香師往往只是制香師,他們的身份和生活日常都很純粹,就像有些時候我們的純粹。那個制香師出現在了集市上,原來有好些制香師,他把那一背簍的香連著背簍放了下來,我的目光從人群中掙脫出來,我在看他的同時,我還在尋找另外的制香師,但就只剩下他了,我朝他努了努嘴,他就把香拿了一些給我,我拿著香離開了集市,回到出生地,回到山上。香不能輕易被我點燃,香有香背后眾多的內韻,香被我們神圣而復雜地解讀著。那些曾經漫山遍野尋找著香料的制香師到底哪里去了?如果我們好好地把那些人以及他們生活的軌跡羅列出來,我們就會發現一些交錯的命運線條,那已經不僅僅是制香師的命運,而是單一身份的群體的命運。我們在這樣面對著一個僅存的制香師時,我們是應該思考并哀嘆人與物的命運感。制香師把香順利賣掉以后,迅速地離開了人群,人群的喧鬧給他的會不會是莫名的惶恐與恐懼,他會不會是想快速重新墮入一個人面對香料時的寂靜中。我羨慕制香師的生活狀態。但我也隱隱看到了其中一個制香師面色的凝重。其實那時就只剩下一個。數量的遞減有時就是最為無奈的結果。他凝重的面色里是有一些無奈。這是我可以肯定的,這時我不知道該為自己的不是武斷的臆測感到高興呢?還是感到無奈?我的無奈與他的無奈之間其實并不是對等的。他的無奈更為深重,他的無奈有著太多可以被我們粗暴解讀的意味。endprint

制香師:很多人都以為制香是一門很簡單的手藝,這可能只是因為已經很難找到與我做對比的制香師,而在過去,你們可以在眾多制香師制作的香中輕易分辨出香的好壞.你們也可以真正感受到制香這門手藝與別的任何一門手藝一樣的不簡單。這樣的說法,可能也是因為作為一個手藝人的局限。我回到了這門手藝,我回到了制香師的內部世界。我們制香人也在淪落,我們肉身與靈魂經受了長年累月的香氣的浸潤,但現在香氣的消退變得太過簡單。這是一個足以讓我們痛心疾首的現狀.但我們很多人都只是無奈地選擇放棄,有時我都有種堅持不下去的感覺了,我做著各種噩夢,我夢見了自己在沒有香氣的空間里東奔西逃,那些填充骨骼的血肉消失了,只有一個慘白的軀殼。即便是在面對著自己,但面對著一具慘白恐怖的空殼時,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安和懼怕的。別人看到的將不會是最真實的,他們都或多或少誤解了我。我還在堅持著,我似乎是在堅持著一個手藝人的尊嚴,但很多人都不會相信,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經常會懷疑我自己,我也經常在懷疑我的身份。我崇拜松柏,我崇拜竹子,我的那些香里面的芯芯是竹子做的。其實你們真沒必要羨慕我的生活狀態。如果這是一個真值得人羨慕的生活狀態,那你們看看為何那么多的制香師會突然間從人間蒸發。他們是蒸發了,似乎是真正地蒸發了。你還能說出多少制香師的容顏。我們的職業正在沒落。我們需要的是你們所無法想象的耐心,我們與那些有著香氣的植物進行的交流對話。我們的對話發生在那些深山,我們的對話發生在那些深夜。我們變得無比耐心。那個牧人呆呆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的那種深情是否也有著一些深意,還是他在那個世界里一直就是以那樣的姿態生活著,他應該知道我是個制香師。我們是無奈地進行著我們的逃離。我經常會在暗夜里輕嘆。我經常在睡夢中輕嘆。而一些人會因為那些疊加的輕嘆,而輕易把我定義為一個神經質的人。我是一個神經質的人嗎?當這樣的問題出現時,我突然變得啞口無言,似乎還是有那么一點神經質。我想到了一些神經質患者。我們成為神經質患者的原因五花八門.即便具體到我自己身上,我也是因為五花八門的原因而成為了一個日漸加重的神經質患者。

7

【思想與靈魂經歷著某種無法啟齒的墮落】

下面是曾經在那個深谷之中困擾著我,并一直困擾到現在的思想狀態:

在那個深谷中生活的那段時間里,這樣的困擾還不是如此劇烈,而現在它經常變得特別強烈。我在與一些朋友談起這樣的感覺時,他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他們都說那段在深谷中放牧的時間對于我來說意義很重。我需要再次以各種方式回到那個世界的世界。該如何才能解決一如往常困擾我的煩亂。我一直與糾纏著自己的煩亂、浮躁和焦慮對抗,而對抗只是我輕易的一種說法。其實我們真正無法抗拒的就是內心深處隱藏蟄伏的蛇,它隨時會蘇醒,它隨時會像那些在草甸中等待著羊群的真實的蛇,它一旦蘇醒,就開始吞噬你的血液,置換你的靈魂,血液開始出現中毒的跡象,我原以為可以通過清醒冷靜的意念就能擁有抗拒那條蛇的力量,但在時間的層層堆積之后,我才發現是無法對抗的,自己的思想與靈魂經歷了某種無法啟齒的墮落。時間過得很快,光線正慢慢變暗,微暗然后是徹底的暗夜。生活的秩序又得重新理順。秩序是重要的,至少于我是重要的。重建秩序,重建思想的秩序,重建靈魂的秩序。

8

【他應該是在丈量世界的世界,他應該是在想象世界的世界】

祭師。在那些深山,我們需要一個祭師。我的羊群在那場風雪中走失了十多只,我特別焦急。在我冒著風雪找了兩天之后。我敲開了一個祭師的門。我對祭師這個職業充滿敬畏,有很長的時間,我們遇到一些問題時,我們先想到的就是祭師,我們生病了,我們先去找祭師,我們的牲畜病了,我們先想到的就是祭師,我的羊群丟了,我的詩篇丟了,羊群就是我的詩篇,我就來到了那個祭師的家里。祭師一個人獨住,但我總會覺得就因為他是祭師,他才會獨住,我總覺得他思想的厚度是比我們要厚很多.但愿他沒有看透我思想里正在翻滾的念想。祭師微微一笑,問清了我來的緣由。祭師擼起了袖子,開始一柞一柞地丈量他的手。請原諒我的亂猜.他不應該只是在丈量他的手,他應該是在丈量世界的世界,他應該是在想象世界的世界。我的羊群可能已經出現在他的世界里。它們是應該出現了,我看到了祭師把袖子拉了下來,并輕輕吐了一口氣,在這個即便光線有著幽暗的世界里,我還是看到了祭師吐出的一口氣成了一縷青煙.略微有些滯重的青煙。我意識到那晚有點冷。祭師給我指了指大致的方向,我能理解祭師,畢竟我希望那些丟失的羊還活著,如果祭師給了我一個確切的地址的話.我可能就會頃刻間把平穩下來的情緒掃除,我可能就會在那個微暗的世界里變得激動慌亂,我總是無法把控自己的情緒。想到一個確切的地址,我頓時就會陷入接近無助的境地。確切的地址意味著的可能是生命的被吞沒,只有尸體才很難在那個世界的世界游動。而現在我并不需要表現出無助的樣子,我暗自高興,但暗暗的情緒迅速浮現了上來,我感激不盡地從祭師家出來。那晚真是很冷。

祭師: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會來。當我這樣跟你說時,你并沒有表現出詫異的神色,這讓我又驚又喜。但這里我不會說明我為何會又驚又喜。祭師這個職業同樣也在沒落。在這個世界的世界中,就剩下兩三個祭師。我們的職業是為了一些人的心安,就像現在看到那個焦急等待的牧人時,我不禁偷偷樂了,你們是需要我的,在這個世界的世界,你們從未對我有過懷疑.但你們要懷疑我什么呢?我只是在延續著屬于我們這個世界的世界的那個古老的傳統而已。也許隨著我生命的枯竭,那些祭師所擁有的詩篇也將隨著我的枯竭而枯竭,我就是詩篇,我的職業必然要讓我擁有著無盡的詩篇,我所面對的世界要比眼前的這個牧人所處的世界更為寬廣深邃,而這些牧人更多時候在一個人面對著那些山野時.他們總會歇斯底里地認為那個世界已經足夠寬廣深邃,想到這里我偷偷地樂了一下,不知道那個等待的牧人是否看到了我嘴角微微上揚的戲謔。但愿他看不到,他是應該看不到,在那個光線撲閃的亮光中,他看不到。我們的職業是在沒落,我是說過一次,我不只說過一次,即便我在平時表現得異常鎮靜,但我還是揮除不掉那些讓我隱隱作痛的慌亂。他是竊喜了,我看在眼里,但我不會去嘲諷他,畢竟我的存在也是為了能讓他擁有這樣的情緒神色。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能那么肯定地脫口而出了那個范圍,我在丈量世界時,我分明感覺到了一些不能真正說清的暗示。在我丈量世界的過程中,我分明感受到了被冰雪覆蓋的草甸正努力破冰而出。endprint

9

【他早已從那個世界的語境中徹底消失了】

那些高山彝族不斷遷徙過來,又不斷從這些深山搬走。有時我想問一下緣由,但還未真正問過,我怕他們說出來的理由太簡單,會簡單純粹到讓我不敢相信。那些散落的人家是有他們出現的理由,就像我可以很簡單地就說出我為何會出現在這個深谷。我在這個山谷里生活了五年之久,甚至比這個時間還要長,現在每年我依然還會回去放牧一段時間。他們先于我們的經驗與思想而出現,他們在放牧和對群山的理解上遠遠超過了我們。我與眼前的山谷之間還是有一些隔閡,我與所放牧的牛羊之間還是有一些隔閡。我看到了他們與那個世界沒有任何隔閡。我看到了那些人的從容與自得其樂(也可能那只是錯覺,他們呈現給我的可能只是表象)。我找過他們的墳墓,但沒能如愿,他們火化之后,留下的生命遺跡總是很隱蔽,據一些說法,逝去的生命早已與那些有著恒久意味的古木聯系在了一起。這個把生命與古木聯系在一起的過程,在這里將被我一筆帶過,而其中一個人告訴我的并不是這般簡潔,而是里面融匯著眾多的文化與對眾生命的態度,他略微夸張地跟我說,你看到那個過程的話,你一定會覺得很恐怖,但究竟怎樣恐怖,他只是給我一些懸念,他轉瞬就從人群中消失了,他跑到了另外一群人中,端起酒杯.與別人的酒杯碰撞著.然后大口大口地喝著,他早已忘了我還在等著他。他再次見到我時,他早已忘了這事。喝酒的他與眼前的人群之間沒有任何區別,只有他的口音與眼前的世界之間是有著距離的,聲音不和諧,但這不影響,也并不刺耳,甚至還有點好聽。我們能聽到那種口音在人群中激蕩,并慢慢被群體的聲音所湮沒,那時似乎語言已經不是很重要,重要的只有酒。那時我們全村人都來到了被莊稼地包圍的本主廟,糧食的氣息在本主廟里激蕩.有點類似那種口音的激蕩。每年我們總有那么幾天是專門過來本主廟祈福,這一天我們專門為了五谷而來,我們專門為了牲畜而來。我們在本主廟殺雞做飯,并請祭師過來幫忙祈福,最終杯盤狼藉,但還有重要的一件事,要看雞頭,我們通過雞頭總結并預測一些東西,我們最為關注的是六畜的興旺與否,五谷的豐收與否。他與這些儀式之間有了距離,但我們并沒有談起他們民族對于這些儀式的看法,我們相互尊重。我們入鄉隨俗。我們跟著他進入深山中散落的那些村落,他們又有他們自己的方式祈福,我們只是靜靜地看在眼里,我們只需要盡情地啖肉飲酒,就像是眼前的他正在做的,他就是在盡情地啖肉飲酒。我們之間的同與不同,似乎已經很難說出來,只有在儀式面前,只有在面對著牛羊之時,才會凸顯出來,我們拖著有點疏懶的身體離開了這個煙火氣重的狼藉之地。我們的牛羊還等著我們。

他:那時我悄悄離開了祭祀的人群,他們的祭祀儀式與我們不一樣.但我的離開并不是因為祭祀方式的不同,那時還有幾個人遠離了那個人群,我們又墮入另外的人群之中。我們抬著酒杯在那個有著好些松樹的坡上曬著太陽,大口喝著酒,我們都覺得需要暫時遠離那些忙碌的人群。對于他的問題,其實我只是含糊地說了一下,我不想多談那些問題,一談起那些問題,我內心就會變得復雜,我會想我的家人,我不敢在這里說我會想起我的民族這樣的大詞,我的家人從這個世界搬走,我也理所應當跟著家人離開了這個世界。我被兩個兒子狠狠揍了幾次,但我不怪他們,我早已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并沒有錯,我酒一喝多就會打媳婦,而且越打越狠。我被他們趕出家門后,再次回到了這個世界,暫時幫一個朋友放羊。我一個人在山上放牧時,我的思想時而得到了緩解,時而又糾結成一團,每次在暗夜里端起酒一飲而盡后,我會想等把酒徹底戒掉后就回去,我也擔心一不小心在這個世界發生意外的話,生命的最終去處又將是在哪里?我想起了那個來砍伐了森林幾年的老頭,他的生命被一把火燒掉,我不想擁有那樣的結局。我總是走得有些落寞。我總是把躁動不安的思想努力壓制下來。很多人在我背后指指點點,雖然我沒有親眼所見,但現在這樣的人太多了。我也跟隨著人群離開了那個廟宇,我還要回到山上,那里還有一群羊等著我。牧人身份會讓我的焦慮暫時消退,在放牧之余,我還把自己拋入那些深谷中,有時我會捕獲一些松雞竹鼠,我就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離原來的身份近些。原來我就是一個牧人,一個喝酒后無法克制住自己的牧人,現在我依然在喝酒,但那種被酒精浸潤后的狂躁因子已經徹底沉睡,它們不曾在任何角落里蘇醒過,我總覺得自己是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和這個羊群了,但我該以怎樣的方式離開?他們又會不會再次接受我?我又一次在這些問題的困擾下睡去醒來、醒來睡去。我就暫時不去想這些問題,我索性就不去想這些問題了.那個砍伐木頭的外地人已經死了一年.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去談論他.他早已從那個世界的語境中徹底消失了。

10

【我成了貓頭鷹,或者是別的眾多在夜間清醒的生命之一種。】

這時我是誰?我是他?我是你?如果這時我是他的話。我就是住在深山里的牧人,我的家人早已遷徙到別處,而我留念這個世界,我并沒有離開這個世界,我還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他應該是未搬離那個世界的唯一的高山彝族。他與搬到中間地帶的那些人不同,他的家人早在幾年之前就搬到了很遠的地方,據他說他們只是回歸到原來出發時的故鄉。他可以隨時徹底離開這個世界。我們也知道他會在某天離開。他為何沒有搬走?這幾乎就是一個謎。我們無法參透。我曾在那些深谷中權衡過,如果有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的話,我也會毫不猶豫就離開.我已經慢慢有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我也感覺到了時刻困擾自己的那種強烈的漂泊感。我們經常會碰到,那時我們往往就是作為牧人的身份在那個世界穿梭,我們都不曾談論過他的問題。我們甚至都不怎么談論他的家人,我總覺得那種會觸碰到了他內心深處最為柔軟殘酷的部分,而真實的情形,我們都不得而知。他依然在那個深谷生活著,他的羊群的數量也不斷在增多,而某一天他突然主動跟我說起,他的家人搬走之后不再放牧,而是混入了那個小縣城,成了在城市中生活的一員,他暫時還是有些無法適應。這時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將是一個讓羊群自行決定行走的路線的賭徒,而我將在某個山坡上睡覺,很長時間以來,我已經黑白顛倒(是黑夜與白日的顛倒,我內心里面還是清醒得很,我成了貓頭鷹,或者是別的眾多在夜間清醒的生命之一種),但我并不是在夜間聆聽到了萬物的寂靜與喧鬧而無法沉睡,我是一個賭徒,我成了眾多賭徒中的一個。現在我暫時是你,我就是一個賭徒。endprint

他:說不清楚,我為何會依然留念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被狹隘化的眼前的世界.這里沒有任何頹喪厭世的意思。我在一些人眼中成了固執的人。很多人在形容“固執”時,他們可以具象化為我。我的存在,我的家人拋給了我一連串的“不可理喻”,然后搬離了這個世界。沒有家人的陪伴,我的內心時而被矛盾與無盡的孤獨所填滿,我是被孤獨所吞沒了。我也意識到自己突然有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要離開這個世界,必須要割舍一些東西,而我依然還不能割舍那些東西,我在這個日漸頹喪的世界里,也變得越發頹喪,我知道在這無盡的頹喪的侵吞下,我必然會離開這個世界。我暫時還堅持在這里,只是為了堅守一些東西,這些東西模糊得我無法說得具體清晰。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伴隨著我的離開,我的身份也將會變化著,而現在我已經適應了自己的身份。就像李仲華的父親一樣,當他把羊群賣掉而不再放牧時,他為何會哭得那么傷心?他痛哭的就是身份的拋掉,他又將以另外的身份在那個世界中生活著。我也不想把身份拋卻。這個身份與所意味著的東西,只有我們那些有著很多年牧人身份的人才知道。我知道自己必然要拋卻這個身份的。我們都很難以一個純粹的身份終老。我正在老去。我老去的速度跟上了深山中的那些自然消亡的速度。有時它們消亡的速度更為迅疾。我知道自己還會以牧人身份在這個深谷中生活一段時間。我要珍惜這段時間。

你:我感覺到了困擾全身的無力感。我的思想出現了疲乏的跡象。我只好通過把自己植入日月星辰萬物的一部分。我的思想就這樣在那個世界里攀爬著。在更多時間里沒有作為人的參照系,我的生命與思想就把身處的世界作為參照系。我在眾生命上學習經營生命與思想。我不再輕易就感覺到孤獨,我周圍還有那么多的生命在暗夜里私自醒來,我經常讓思想和肉身在暗夜里醒來。我提醒自己時刻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也許真正重建內部的秩序,就該把自己放置在這個世界之中,這時我想的就不再只是我自己。我還想到了萬物。但“萬物”這個詞,有點大有點空,那么我至少想到了我的羊群,至少我想到了那些古木。我至少要學會在夜間沉沉睡去,而不是變得焦躁不安。我揉了揉眼睛,暮色迫近,我把羊群關起,在夜色中我再次成為一個賭徒,明天,我又將以牧人的身份在某個坡上沉沉睡去。

編輯手記:

這是作家李達偉新創作的長篇系列散文《世界的世界》中的一部分,在形式和表達上,依然有著一些實驗性的東西。文中有自我與他人,或者自我與自我的交談、低訴、剖白,涉及生命、自然。哲學。試圖以一種不一樣的方式去觀照那個世界的世界。

《世界的世界》主要以牧人生活為主題。但不只是有關放牧,里面有著對于農村現狀的觀察與反思。有著對于鄉村生存經驗的呈現,里面還有人與自然的關系的思考,里面關于人與自然著墨較多。也可以算是一部以自然為核心的長篇散文。世界的世界,這個稍顯拗口的題目。實則有著被無限縮小或者無限放大的作用,是現實世界的邊緣;心靈世界的中心。在《世界的世界》中,李達偉也在思考如何讓自己的故鄉連通他人的故鄉。如何用自己的世界打通他人的世界,而不只是停留于原地的謳歌,是努力向前,只是這個向前的終點會是什么?我們都不得而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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