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偉璇
就像把最好的一顆葡萄,留到最后吃那樣,屢次去故宮,都是把去過N次的珍寶館,排在最后,打算把所剩的時間,全交給它,直要流連到故宮閉館時分才罷。不能擁有,讓眼睛擁有,也好。
周末的早晨在家品茶,大多上手的是一個路邊買來的樣式不錯,花色也比較養眼的杯子。但老公的一句,“你的圓形的杯子,總是橢圓的口”就讓我氣短。對于這些買杯失誤,我面上雖然淡定辯駁:“一分錢一分貨!”心中其實還是希望品茶時,手上拿的是故宮珍寶館里那樣美輪美奐的杯子,至少要看過去像。這樣,再加上喜歡《紅樓夢》里“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妙玉拿出點犀盉、瓠爮斝、綠玉斗來招待黛玉寶釵寶玉那一節,因此,我去某茶文化館,正在細看一只琺瑯彩的杯子的時候,一下就被店里的小妹點中了死穴:“你看,高貴得就像皇宮里用的。”
于是,咬牙,刷下一個。
這杯子,比我抽屜里一盒子的首飾(假首飾),都值錢。
自然,用這個寶貝喝茶,并不見得就“啜英咀華”了。家里300塊錢一斤的茶葉,也沒有變出3000的那個味道。但是,手上是精美的滿足,腦袋里回放的是故宮珍寶館里曠世寶貝的光彩。因此,喝茶時便不在茶上,而是十分細心地伺候這只杯子,深恐一個不小心,啪一聲掉落在地香消玉殞。喝罷茶湯,把它擱到茶盤上,也極為謹慎,生怕磕破哪個地方,致使絕代佳人生生長出胎記。
之后,到了鐘點工來我家做衛生的那天,我正沉浸在小說結構的思考中,正引用三毛的話來說事,“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傷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空中飛揚;一半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甭牭界婞c工在客廳打掃哐當作響,想起《石頭記》里三毛視如生命的美石,被臨時頂班的鐘點工當做垃圾倒掉。我急忙沖出房門,在鐘點工抓了大抹布,提了大桶,要來清洗茶盤茶杯前,一個箭步奔過去,抓出琺瑯彩杯子。我一面急急地沖鐘點工說,這個杯子不用洗,一邊拿眼睛往屋里四處亂逡:飯桌、電視機下的矮條桌、沙發邊的小圓桌、書房的書柜……可是,這些,都在鐘點工清洗的范圍。最后,我把這寶貝放進了消毒碗柜,才暫且安心進來,再次回到小說上。不一會兒,又突然想起,要是開了電源消毒起碗筷,那杯子上華麗的琺瑯彩,會糊成一片嗎?急忙又奔出去拿了出來。想了又想,最后決定把它放在抽屜里放首飾(假首飾)的盒子里。如此這般,心神不定,惴惴不安,把小說的結構穿鑿得支離破碎,糟蹋得一塌糊涂。
我就這樣,被這只杯子奴役著。
幸好不是故宮那樣的珍寶,如果是,那我這輩子,豈不是就被它套牢,還能像三毛說的,站成一棵樹,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嗎?
原來,擁有一件“珍寶”,也不是好玩的。
在一個星期日品茶的時候,想起有篇駁斥“干得好還不如嫁得好”論調的文章,結尾這樣說,即便你擁有了那顆珍珠,你能永遠把那顆珍珠攥在手中嗎?意思是說,縱然你嫁得金龜婿,你能永遠擁有這個金龜婿嗎?我胡亂地想,縱然能一輩子攥住那顆珍珠,那一輩子也會是夠辛苦的!
于是,我把杯子洗凈,用絲巾包起,把它放進抽屜裝假首飾的盒子里。
重新抓起橢圓口的圓杯子來,就像戴上我那些美麗的假首飾那般心無掛礙。
頓覺,這樣才能有人間的好時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