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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時上海的財產犯罪:失業、通貨膨脹與饑餓(1937—1942)

2017-11-07 06:26:08
安徽史學 2017年5期
關鍵詞:上海

蔣 杰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戰時上海的財產犯罪:失業、通貨膨脹與饑餓(1937—1942)

蔣 杰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淞滬抗戰的爆發以及日軍隨后對上海的圍困與占領,給這座城市的權力結構與經濟發展帶來了結構性變化。作為社會生活重要組成部分的城市犯罪,也因戰爭的爆發受到顯著影響。本文以上海公共租界、法租界年度《警務報告》為基礎,通過量化的方式,對戰時上海城市犯罪的歷史變遷展開考察,并檢討誘發犯罪的主要動因。研究顯示,這一時期的犯罪活動在總量上出現顯著增加,但這種數量變化在時間與空間上存在很大差異。從數量上看,財產犯罪構成了這一時期城市犯罪的最主要形式。隨著日軍在華中地區實施物資統制政策,上海經濟迅速陷入困境,失業、通貨膨脹及食物短缺相繼爆發。以上三大危機構成了戰時上海城市犯罪,尤其是財產犯罪顯著增加的最主要因素。

抗日戰爭;戰時上海;財產犯罪

一、城市犯罪:量化分析

與戰時上海歷史的曲折變換類似,在1937至1942年間,公共租界犯罪活動的數量變化,要比人們預想的復雜得多。繼1937年之后,犯罪總量在1938年進一步下降*SMCR,1938,p.108.。但這種趨勢在1939年戛然而止,犯罪活動從這一年開始大幅攀升,此后的1940年被上海市民稱為“恐怖年”,犯罪案件的數量創下有史以來的最高記錄,達到30980起*SMCR,1940,p.128;陶菊隱:《孤島見聞:抗戰時期的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版,第79頁。。租界當局不得不加大了打擊犯罪的力度,從1941年起,案件開始減少。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軍全面控制公共租界,進行人口疏散,推行保甲制,建立“自警團”*張濟順:《淪陷時期上海的保甲制度》,《歷史研究》1996年第1期,第44—55頁。,但犯罪活動的數量并未出現顯著減少*SMCR,1942,p.35;陶菊隱:《孤島見聞:抗戰時期的上?!?,第110、111—112、143—144頁。。

法租界的犯罪活動在同期的變化相對簡單,如果反映在坐標系上,類似一條開口向下的拋物線。1937年,法租界共發生犯罪8285起,較之1936年,增加近500起*Conseil d’administration municipale de la Concession fran?aise à Changhai (《上海法租界公董局年報》,下文簡寫為CAMCFC),1937,p.184,SMA:U38—2—2805,上海市檔案館藏。。增長的勢頭在1938年得以繼續*CAMCFC,1938,p.212,SMA:U38—2—2806,上海市檔案館藏。,至1939年,法租界迎來犯罪活動的最高峰,這年共計發生案件9440起,這也是法租界自建立犯罪統計制度以來,案件發生最多的一年*CAMCFC,1939,p.242,SMA:U38—2—2807,上海市檔案館藏。。犯罪形勢在1940年有所好轉,案件總量有所下降*CAMCFC,1940,p.196,SMA:U38—2—2808,上海市檔案館藏。。這種趨勢在1941年得以延續,租界內共發生案件8360起,基本恢復到1937年的水平*CAMCFC,1941,p.205,SMA:U38—2—2809,上海市檔案館藏。。

圖一1937年至1941年公共租界、法租界犯罪案件數量變遷圖

數據來源:SMCR,1937,p.85;SMCR,1938,p.108;SMCR,1939,pp.101—102;SMCR,1940,p.128;SMCR,1941,pp.29—30;CAMCFC,1937,p.184;CAMCFC,1938,p.212;CAMCFC,1939,p.242;CAMCFC,1940,p.196;CAMCFC,1941,p.205.

整合以上數據可知,在1937年至1942年間,公共租界共計發生犯罪案件147569件,年平均發生24594件,與戰前年均17022件的發案量相比,增加了近7500件,增幅約為44%。而法租界在1937年至1941年的5年間,共發生犯罪案件44122起,年平均發案8824起。較之戰前十年,增長了近3500起,增幅約為66%*Jiang Jie,“La criminalité à Shanghai pendant la guerre sino-japonaise(1937—1942)",p.132;p.133.。若將兩租界的案件數量進行疊加,則在1937年至1941年間,兩租界地區年均發生犯罪案件約33000起,這一數字幾乎等于戰前包括公共租界、法租界和華界在內的三個區域全部犯罪數量的總和*Jiang Jie,“La criminalité à Shanghai pendant la guerre sino-japonaise(1937—1942)",p.132;p.133.。

發生在這一時期的城市犯罪活動,種類十分繁雜。既有謀殺、綁架和恐怖襲擊等暴力犯罪,也有專門針對財物的搶劫、搶奪、竊盜和詐騙等案件*無論在警務司法實踐,還是犯罪學研究中,犯罪分類均構成了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因時代、國別和領域的不同,犯罪分類也呈現出不同的方式、方法。以近代上海為例,公共租界、法租界和華界在犯罪分類上完全不同。此外,在每個區域內,由于警務制度的變革,犯罪分類在不同時期也存在不同。本文所探討的“財產犯罪”,是指在經濟目的的驅動下,主要針對財物的犯罪形式。近似于犯罪學家邦格所指的“經濟犯罪”,見Willem Adriaan Bonger et Henry Pomeroy Horton,Criminality and Economic Conditions,Boston:Little,Brown,and Company,1916,p.545.。盡管當時的媒體充滿了有關暴力犯罪的報道,但此類犯罪的數量事實上十分稀少。《警務報告》顯示,從1937年至1941年發生在兩租界地區的命案十分有限,年平均僅為177起左右,僅占全部案件的0.53%,因此并非這一時期犯罪活動的“主流”*Jiang Jie,“La criminalité à Shanghai pendant la guerre (1937—1942) ”,p.210.有關戰時上海的人身傷害案件,還可參看蔣杰:《鋤奸記:戰時上海的政治謀殺與恐怖主義》。。事實上,財產犯罪占據了最大比例,構成這一時期最多發、與市民關系最為密切的犯罪形式*財產犯罪在數量上居高不下,并非抗戰軍興之后的新變化。事實上,財產犯罪很早就成為近代上海發案數量最多的一個犯罪類型,見楊曉光:《19世紀70年代初上海城區犯罪空間分析——以申報為中心》,《歷史地理》第26輯,2012年,第437頁。從全國范圍來看,財產犯罪也是數量最多的犯罪形式,見嚴景耀:《中國的犯罪問題與社會變遷的關系》,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20頁。。

根據公共租界犯罪分類方法,財產犯罪主要由“第二類情節重大之侵害人身及財產或僅侵害財產案件”*“第二類情節重大之侵害人身及財產或僅侵害財產案件”包括:持械搶劫及謀殺或謀殺未遂、持械搶劫、持械攔途搶劫及謀殺或謀殺未遂、持械攔途搶劫、徒手搶劫、徒手攔途搶劫、與匪黨為伍、暴動、縱火、虧空公款、偽造、棍騙或欺詐、穿越竊盜、侵入家宅等、侵害商標。參見華文處譯述:《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年報(1939年)》,張研、孫燕京主編:《民國史料叢刊·政治、對外關系》(237),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257—259頁。雖然這一類犯罪中,包含了部分人身傷害案件,但這些案件的數量十分有限,并影響財產犯罪在此類犯罪中的主體地位。如1937年,“持械搶劫及謀殺或謀殺未遂”僅發生了17起;“持械攔途搶劫及謀殺或謀殺未遂”只發生了兩起;沒有“與匪黨為伍”案件發生;“暴動”與“縱火”的數量分別為1起和5起。見SMCR,1937,p.99.和“第四類情節不重之侵害財產罪案件”*“第四類情節不重之侵害財產罪案件”包括:攫搶、竊盜、收存贓物、故意損害、徘徊意圖行竊、私入圍地內房屋、剪綹。參見華文處譯述:《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年報(1939年)》,第257—259頁。組成。由下表可見,發生在公共租界內的犯罪活動無論其總量如何變化,財產犯罪在全部案件中所占比例,始終保持在80%左右,且財產犯罪的比例基本保持著上升趨勢,盡管在1939年和1941年兩度出現小幅回落。與戰前平均73.47%的財產犯罪率相比,財產犯罪此時所占的平均比例已高達83.96%,增加了約10個百分點*Jiang Jie,“La criminalité à Shanghai pendant la guerre sino—japonaise (1937—1942) ”,p.123.。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的1942年,該比例竟高達90.16%!這意味著此時公共租界內9成以上的犯罪案件都屬于財產案件。

表一 公共租界財產犯罪數量統計

數據來源:SMCR,1937,p.85;SMCR,1938,p.108;SMCR,1939,pp.101—102;SMCR,1940,p.128;SMCR,1941,pp.29—30;SMCR,1942,p.35.

表二 法租界財產犯罪數量統計

數據來源:CAMCFC,1937,p.184;CAMCFC,1938,p.212;CAMCFC,1939,p.242;CAMCFC,1940,p.196;CAMCFC,1941,p.205.

1937年至1941年間,法租界財產案件的變化與案件總量的趨勢類似,都呈拋物線狀。但與犯罪總量的最高峰出現在1939年不同,財產犯罪的最高峰出現在1940年。與公共租界類似,財產犯罪也在全部犯罪當中,構成了比例最高的一個類型,所占比例分別為87.18%、87.8%、86.81%、89.14%和86.44%。5年間,財產犯罪占全部案件的平均比例為87.47%。

通過以上量化分析,可以得出兩條基本結論:一、從數量上看,在1937年至1942年間,上海的犯罪活動較之戰前出現了顯著增長,但數量變化趨勢,因時間與空間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從時間上看,1939年、1940年是犯罪活動爆發最多的兩年;從空間上看,法租界的漲幅要高于公共租界。此外,單就犯罪總量和犯罪密度而言,無論公共租界還是法租界,與戰前相比其犯罪活動的數量都出現了大幅增長。然而,并不能孤立地看待這一現象,必須考慮到這一時期上海租界人滿為患,華界人煙稀少,人口分布嚴重失衡的狀況。二、從犯罪活動的構成來看,財產犯罪構成了最主要的犯罪形式。在財產犯罪當中,又以竊盜、搶奪案件占據絕大多數。財產犯罪并非抗戰之后出現的新型犯罪形式。戰爭所引起的新變化,將此類犯罪推向了更為常見和泛濫的程度。

二、失業

對戰時上海犯罪活動的量化重構,證明了犯罪與這一時期特殊的政治形勢和社會環境間存在某種相關關系(correlation)。但僅僅通過這一重構,尚無法揭示犯罪的肇因,同時也無法全面認識與理解這一時期的犯罪行為。事實上,對犯罪誘因的解釋一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例如,公共租界當局一方面將犯罪活動的猖獗,歸因于不利的社會環境和糟糕的經濟條件*“Deputy Police Commissioner Speaks On Crime At Y.M.C.A”,The China Press, Mar 17,1938.;同時,由于飽受滬西歹土武裝匪徒的騷擾*滬西歹土在近代上海主要指公共租界以西、中山路以東,以曹家渡五角場為核心的區域,因租界當局非法筑路,引發華租兩界當局對該地區曠日持久的管理權之爭,華租兩界警務當局均無法實施有效管理,使得該區域淪為犯罪分子的“天堂”??箲饡r期尤甚。,他們又將這一特殊區域的存在,視作犯罪活動泛濫的一個主因*SMCR,1940,p.120.。由失業引發的普遍貧困、物質供給不足、難民潮與過度的人口、通貨膨脹和物價飛漲等,則被法租界警務當局視為誘發犯罪的主要因素*CAMCFC,1938,p.221.。

事實上,失業與犯罪的關系很早便進入了犯罪學家的視野,并被視作誘發犯罪的重要因素*J.L.Gillin,“Economic Factors in the Making of Criminals”,The Journal of Social Forces 3,no.2 (1925),p.254.。犯罪學研究者發現,就業機會的減少往往會使治安惡化,加劇犯罪活動的泛濫。一份報告顯示,在失業較為嚴重的1914年,全美21個城市的夜盜案件較之1912年增加了30%,搶劫案件增加了64%,流浪和乞丐案件則分別增加了51%和105%*The American Labor Legislation Review,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Labor Legislation,1915,p.492.。另一方面,針對戰爭時期英國犯罪活動的研究則顯示,戰爭的爆發常常能夠有效減少犯罪,尤其是成人犯罪活動的發生*Victor H.Evjen,“Delinquency and Crime in Wartime”,Journal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33,no.2 (1942),p.138.。因為戰爭可以有效刺激勞動力需求,提高就業水平和增加工人薪資,從而緩解犯罪的爆發*針對“一戰”期間英國犯罪活動的研究顯示,造成戰爭時期犯罪顯著減少的原因有三條:一、一部分輕微犯罪案件的犯罪人應征入伍;二、對酒類的嚴格控制;三、就業需求旺盛,工資增加。見Edith Abbott,“Crime and the War”,Journal of 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 9,no.1 (1918),p.32.。由此可見,在就業、戰爭與犯罪三者之間存在著一種復雜的互動。

然而,如果回歸戰時上海的歷史語境,將會發現實際的情形與西方的經驗相去甚遠。由于特殊的軍事、政治和社會環境,淞滬抗戰的爆發不僅沒有像在西方國家那樣刺激上海的就業,反而使大量工廠、企業慘遭破壞,大量工人因此失業。匯聚了上海主要工業生產潛力的閘北和楊樹浦地區,則不幸在戰爭期間成為兩軍交戰的主戰場。戰火不僅摧毀了區內的大量工廠,同時迫使很多企業搬遷或關門歇業。據估計,在1937年底至1938年初,公共租界內至少有20萬產業工人丟掉了工作*Robert W Barnett,Economic Shanghai:Hostage to Politics,1937—1941, New York:International Secretariat,Institute of Pacific Relations,1941,p.49—51.,如果將閘北、南市等地區的失業工人考慮在內,這一數字將上升至30—35萬人。戰前全市產業工人人數約在50萬至70萬之間*抗戰爆發之前,無論上海的工人數量還是產業職工人數,都缺乏嚴格可靠的統計。不同學者的計算與評估也有所不同。見戴鞍鋼:《城市化與“城市病”——以近代上海為例》,《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羅蘇文、宋鉆友:《上海通史·民國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7—138頁。,這意味著失業工人的比例大約為50%—60%。需要注意的是,此處只粗略估算了產業工人的失業人數,并未涵蓋其他行業的從業者,以及數量巨大的、由外地逃難而來的勞動者。事實上,戰時上海的失業人口要遠遠高于以上估計。

隨著戰事西移,上海局勢逐步穩定下來。大量工廠紛紛遷入公共租界和滬西地區恢復生產,上海的工業生產自此走上復蘇之路。在資本、勞動力和市場等多重因素的刺激之下,上海經濟從1938年初開始慢慢走出陰影,并在1939年進入所謂“畸形繁榮”時期*關于戰時上海經濟的復蘇,可參看安克強的研究,見Christian Henriot,“Shanghai Industries under Japanese Occupation:Bombs,Boom,and Bust (1937—1945)”,In the Shadow of the Rising Sun:Shanghai under Japanese Occupation,2004,pp.26—35.。經濟的繁榮一方面體現在工廠數量的增加,1938年4月公共租界內新開工廠560余家,雇工3萬余人。9月底,工廠數量增加至2540家。該年年末,兩租界內的工廠數量已達4700余家*許滌新、吳新明主編:《中國資本主義發展史》第3卷“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中國資本主義”,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11頁。。1941年底,上海的工廠數量已達6000多家,這一數字甚至已經超過1937年的5525家*Christian Henriot,“Shanghai Industries under Japanese Occupation:Bombs,Boom,and Bust (1937—1945)”,In the Shadow of the Rising Sun:Shanghai under Japanese Occupation,2004,p.27;pp.27—28;pp.35—40;p.38.。另一方面則表現為就業人數的增加。這一時期工人就業數量的變化可見圖二:

圖二 上海產業工人就業人數(1937—1940)(單位:人)

數據來源:Robert W Barnett,EconomicShanghai:HostagetoPolitics,1937—1941,p.51.

在上海,工人家庭的收入來源主要由工資構成。因此家庭成員,尤其是男性成員(丈夫、父親)一旦失去工作,將給一個家庭的經濟狀況帶來毀滅性打擊。戰前市政府社會局調查發現:工人家庭的平均人口數為4.62人;平均就業人數為2.06人;工資占家庭總收入的87.3%;在家庭收入結構中,丈夫的收入占53.3%、妻子為12.6%、兒子和女兒分別為6.9%和7%*羅蘇文、宋鉆友:《上海通史·民國社會》,第79—80頁。。

以上數據表明了就業對工人家庭的重要性。因此,失業不僅會使一個工人之家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同時可使他們遭遇滅頂之災。早在1937年12月《大陸報》就指出,由戰爭引發的工廠倒閉和企業關門,可能導致100萬工人及其家屬處于饑餓之中*“Rising tide of Unemployment in Shanghai Bringing many Thousands at Poverty’s Door”,The China Press,Dec 20,1937.。事實上,失業并不會直接誘發犯罪,但由此引發的貧窮與匱乏,卻可能成為家庭的成員走向犯罪的重要推手*高失業率會導致高犯罪率,因為失業意味著收入的喪失或受損。當人們無法通過合法途徑賺錢時,往往轉而采取非法的手段,諸如偷竊或搶劫;此外,低收入帶來的生活困難,易于誘發家庭暴力,如毆打孩子、虐待妻子、自殺等。參見陳安寧、朱喆編著:《宏觀經濟學》,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73頁。。在上海,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嚴景耀:《中國的犯罪問題與社會變遷的關系》,第64—66頁。,在戰爭時期就更多了。忻偉根在抗戰爆發后的命運變遷,很好地揭示了失業如何使一個普通人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忻偉根祖籍寧波,高中畢業后進入虹口地區一家企業工作,這使他擁有一份穩定的收入。然而,淞滬抗戰的爆發,迫使他就職的企業不得不關門歇業,忻偉根也因此成為失業大軍中的一員。由于在上海已無法謀生,他被迫返回老家另謀出路。幸運的是,在返回寧波不久他就在一家商店找到了新的工作。但厄運接踵而至,日軍在攻陷上海之后,又對寧波實施持續不斷的轟炸,他所在商店也被迫歇業。忻偉根不得不再次返回上海,但這次未能獲得任何就業機會。在所有積蓄花光之后,他的經濟狀況已陷入絕境。1939年12月27日,他打算在公共租界山海關路實施持械搶劫,但他的計劃沒有成功,被警察當場抓獲*《饑寒交迫 鋌而走險》,《申報》1940年3月4日,第8版。。

盡管失業問題在解釋犯罪個案,尤其是財產案件中很有說服力。但如果從宏觀上比對戰時的犯罪與就業數據,仍可發現很多矛盾之處。如,按前述失業與犯罪關系進行推導,在失業嚴重的1937年底1938年初,犯罪數量應該增多;反之,在就業狀況較好的1939年、1940年,案件的數量應該大幅減少,但事實卻恰恰相反。這一時期犯罪活動的增減并非僅與就業狀況相關,而是與多方面因素緊密相連。首先,抗日戰爭爆發后,出現了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很多失業工人紛紛回家鄉避難,從而減輕了犯罪案件發生的可能。其次,慈善機構和同鄉會組織在戰爭爆發初期,興辦了大量難民收容機構,為失業工人與戰爭難民供給了食宿,這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犯罪的爆發。但隨著戰爭的深入,這些機構紛紛關閉,使得很多人在生活上陷入絕境。歐戰爆發之后,租界當局控制力的下降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此外,通貨膨脹和食物供給不足也是必須考察的對象。

三、通貨膨脹

作為一座工商業城市,戰爭對上海經濟的影響顯而易見。這一時期重要的觀察家鮑華倫(Robert W Barnett),就將戰爭時期的上海經濟比作“政治的人質”。戰爭與政治對經濟的影響,在很多方面得到體現,但最顯著的表征之一,則是物價飆升與空前的通貨膨脹。這一點也構成了迫使人們走向犯罪的一個主因。

統計顯示,中日戰爭爆發之后,上海的物價水平和生活指數便一直處于變動之中,但這一變動始終以貨幣購買力下降、物價上漲為主要趨勢。以工人階層為例,若將1936年的生活指數設定為100,那1937年的生活指數已上升為118,1938年為152,1939年203,1940年則飆升至438*Robert W Barnett,Economic Shanghai:Hostage to Politics,1937—1941,p.53.。到年末時,生活指數已上升至572*CAMCFC,1940,p.203.。至于日常消費,若以1936年為100,到1940年4月時,衣物的指數上漲為289.1,房租為304.83,食物為365.13,燃料為474.61,其他雜物為384.08*《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工業社會處生活費指數研究的會議記錄及信件等》,SMA:U1—10—11,上海市檔案館藏。。

誘發這一時期通貨膨脹的原因十分復雜*引發通貨膨脹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既涉及物資供給不足,也受到外匯市場紊亂的影響。中儲券的發行和市民的投機活動,也造成了貨幣貶值,物價飛漲。鮑華倫總結了以下幾點重要原因:一、大量難民聚集在租界之內;二、戰爭阻斷了上海生活物資和生產原料的進口;三、從1938年起開始征收的新的賦稅;四、投機活動;五、輔幣的缺乏等。Robert W Barnett,Economic Shanghai:Hostage to Politics,1937—1941,pp.53—56.,本文無意展開專門討論。但必須指出,戰時上海的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是伴隨著工人失業、生產下降和工廠倒閉一同發生的,這一現象顯然有悖于經濟學經典理論對通貨膨脹的解釋。如何解釋這一矛盾現象?事實上,這一時期在上海爆發的通貨膨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日軍戰時統制政策引發的供給不足造成的。此類通貨膨脹是一種政策行為的結果。從成因與影響上看,與1970年代由石油、糧食短缺引發的“滯脹”(Stagflation)十分相似。

通貨膨脹愈演愈烈,貨幣的實際購買力大幅下降,市場上的物價開始呈幾何級數上漲,人們變得一貧如洗。請愿和罷工,只不過是不幸者較為溫和的一種反應。更為嚴重的后果是城市犯罪,尤其是偶然犯罪的大量爆發。盡管在為數眾多的犯罪人口供中,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聲稱因為通貨膨脹而走向犯罪之路。但毫無疑問,通貨膨脹是一個波及更廣、影響更深的犯罪誘因。因為它會使頗有資財者變得傾家蕩產,使貧窮者變得一貧如洗,這一點得到了法租界警務當局的肯定*CAMCFC,1938,p.211;CAMCFC,1939,p.240;CAMCFC,1940,p.203.。一份英國外交情報也指出,一系列犯罪活動,尤其是武裝搶劫的大量增長,使上海生活成本的上漲,自然而然地反映了出來*Robert L Jarman,Shanghai Political & Economic Reports,1842—1943:British Government Records from the International City.Vol.18,p.747.。如果將犯罪數據和通貨膨脹的指數進行對比,也可發現犯罪案件增長最快的時期,正是通貨膨脹最為嚴重的時期。

在失業與通貨膨脹的雙重打擊之下,此時大多數生活在上海的人,尤其是中下層人口在經濟上已陷入絕境。一些飽受失業與貧困之苦的人,不得不鋌而走險,通過實施犯罪來維持生存。魏斐德曾形象地寫道:“對于中國工人而言,自1937年抗戰開始以來,物價上漲了10倍?!?941年12月8日上海全城落入日軍手中之前的兩個月間,乞丐和小偷肆無忌憚地在大街的貨攤上盜竊食品,直至攤主無貨可偷為止,而警察卻熟視無睹?!呀泚砼R的生存斗爭主要集中在食品和日常用品的爭奪上。似乎孤島正在沉入無邊無際的苦海之中?!?Frederic E Wakeman,The Shanghai Badlands:Wartime Terrorism and Urban Crime,1937—1941,pp.134—135.

四、饑餓*關于戰時上海的食物供給問題,可參看張忠民:《戰時上海的米糧統制(1937—1945)》,丁日初主編:《近代中國》第4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4年版,等。

失業和通貨膨脹所造成的普遍貧困與匱乏,還并非誘發犯罪的全部原因。另一個直接原因來自食物供給不足,尤其是大米的短缺*有關食物短缺與犯罪的關系,以邦格為首的歐洲犯罪學家進行了大量研究,并得到了一些基礎性結論。[荷]邦格注、吳宗憲譯:《犯罪學導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74—76頁。有關經濟條件與犯罪的關系,參看Willem Adriaan Bonger et Henry Pomeroy Horton,Criminality and Economic Conditions,Boston,Little,Brown,and Company,1916,pp.546—571.。

上海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里的居民以大米作為主食。正常情況下,米的供給主要依賴江浙兩省的大米產區,但也會從東南亞進口少量洋米作為補充。因此,只要河道、海運暢通,這座城市幾乎不會面臨任何“糧荒”。盡管聚集著大量人口,但由于周邊地區大米供應的充裕,糧價并不昂貴。20世紀30年代初,上海大米的年消費量約為600萬石*社會經濟調查所編纂:《上海米市調查》,張研、孫燕京主編:《民國史料叢刊·經濟、商貿》(664),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324—326頁。,約合46.4萬噸*近代上海大米的計量單位相對復雜,較常見的有擔、石和包。擔為重量單位,英文常寫作“picul”,1擔大米等于100斤。石,是容積單位,一般認為1石大米等于172磅,約合77.4公斤。然而,很長一段時間內,外文文獻中擔、石不分,“picul”常被用來指代石。1937年后,石開始被譯為“zar”。包是重量單位,英文寫作“bag”,一般認為1包大米等于100千克。。但這一供銷結構也存在很大缺陷:一旦社會動蕩不定,交通阻斷,米糧便有不繼之虞,價格也會隨之飛漲。江浙戰爭、第一次淞滬會戰期間,都出現過類似情況*羅蘇文、宋鉆友:《上海通史·民國社會》,第155頁。。

淞滬抗戰爆發后,上海與周邊地區的交通變得時斷時續,大米輸入頓時吃緊。此后,一批來自內地的大米舒緩了這一緊張局面。但11月中旬國民黨軍隊撤離上海之后,大米供給再次面臨危機。米源的枯竭,迫使米商不得不在庫存售罄之后關門歇業。租界當局迅速啟動限購和限價政策。到12月,“西貢米”的大量輸入,才使這一問題得到緩解*SMCR,1937,pp.95—96.。在此期間,大米短缺曾引發多起貧民哄搶米店的事件*Robert W Barnett,Economic Shanghai:Hostage to Politics,1937—1941, p.54.。

隨著與內地交通的恢復,上海的大米輸入恢復常態,米荒在1938年得到很大緩解,米價基本維持在15元/石左右*SMCR,1938,p.118.。然而,到1939年下半年,隨著日軍開始大規模攫取上海附近地區的大米,這座城市的糧食供給再次面臨危機*“Japanese Purchase or Seize All Rice Within 80—100 Miles”,The China Weekly Review,Aug 8,1939.,米價隨之暴漲到35元/石。物資統制政策的進一步強化,使1940年的大米供給面臨更為嚴峻的挑戰。此時,日軍基本切斷了國產大米的輸入,米源不得不完全仰賴東南亞地區。據統計,該年輸入的國產米僅為32.5萬石,而進口大米是這一數量的10倍,達340萬石左右(約合26.3萬噸)。兩者相加,輸入上海的大米仍不足400萬石,尚不及戰前的三分之二。此時,國米的價格已飆升至62元/石左右,“西貢米”為50元/石*SMCR,1940,p.124.。1941年的大米進口進一步減少,全年共計只有91240石(約合7061.9噸)國產米和2516763包(約合25.2萬噸)進口米輸入。以每包大米重100千克計,該年輸入上海的大米總量為25.9萬噸,遠不能滿足市場需求。在供給不足、貨幣貶值及投機操縱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米價如脫韁野馬不可控制。1941年底,米價創紀錄地飆升至約150元/石*SMCR,1941,p.31.有研究認為1940年前9月上海的大米進口量為462.5萬石,1941年前9月增至660萬石,這兩組數據可能有高估之嫌。見張忠民:《戰時上海的米糧統制(1937—1945)》,丁日初主編:《近代中國》第4輯,第259頁。,這一價格幾乎是1937年米價的10倍。受制于物資統制政策,面粉等其他糧食的輸入也同樣不足。

大米供給的不足,引發了一系列嚴重后果,如黑市的興起,大米投機的大肆出現*張忠民:《戰時上海的米糧統制(1937—1945)》,丁日初主編:《近代中國》第4輯,第270—281頁。。更嚴重的是,造成了很多平民,尤其是流落街頭的難民,因饑餓和營養不良而死亡。1941年,普善山莊的一份報告顯示,因米價暴漲上海平民的死亡顯著增加,這直接體現在街頭無主尸體的增多。由該莊收殮的“露尸”當中,以未成年人居多。有時他們收斂的兒童“尸體”并未斷氣,但由于米價高昂,父母無力撫養,被迫將尚未死亡的子女遺棄*《法公董局訂米來滬》,《申報》1941年5月15日,第8版。。由于無法獲得大米,甚至還引發了全家自殺的慘劇*《饑餓線上之慘局 全家自縊殞命》,《申報》1941年12月18日,第4版。。

大米的匱乏,還使法律與秩序失去了作用,刺激犯罪活動的發生。在饑餓的驅使下,針對財產的犯罪數量急劇增加,而且犯罪形式也越來越簡單、大膽。時人寫道:“(上海)經濟性的綁架案也因生活高漲而日益加多?!畡冐i玀’、‘剝田雞’、‘拋頂宮’和其他小偷小竊事件,隨時隨地都有發生。”*陶菊隱:《孤島見聞——抗戰時期的上海》,第98頁。大米缺乏和米價飛漲,迫使城市貧民不得不面對兩個殘酷選擇:或坐以待斃,或鋌而走險,做一個“馬路英雄”。上海的搶劫之風由此大盛,街頭成群結隊的饑民,無論見到食物還是日用品,都會搶劫一空,婦女兒童成為主要的犯罪對象*顏濱著、采金整理:《1942—1945:我的上海淪陷生活》,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0頁。

作為最直接和最主要的目標,針對米店的哄搶案件接連發生。1939年8月,公共租界發生了9起搶米案件,法租界也發生了兩起類似案件*“Rice Shortage in Shanghai”,The North China Rerald,Aug 30,1939.。至11月份,公共租界的搶米案件增加為75起,147人因此被捕*SMCR,1939,p.104.。面對不斷惡化的治安,法租界不得不緊急組織警力,在米店周邊進行監視和防御*CAMCFC,1939,p.241.。盡管如此,一場波及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搶米風潮”最終還是在該年年底爆發了。

此次風潮最初興起于滬西地區。12月14日下午,聚集在勞勃生路一帶的數百名貧民,突然沖進789號仁泰米店,搶走白米數十包*《當局保護安分米商維持兩租界治安 圖提高米價者已予警吿 各業籌組民食調節協會 滬西平民紛起搶米》,《申報》1939年12月16日,第9版。。第二天,風潮蔓延至兩租界地區,案件數量也大大增加。僅15日一天,就發生案件36起,約1320擔大米被搶走,62人被捕。至16日,公共租界內的開封路、成都路、大沽路、山海關路、白克路及勞勃生路、宜昌路、膠州路,法租界內的蒲石路、辣斐德路、亞爾培路、巨籟達路、甘世東路、平濟利路、拉都路均有搶米事件爆發。該日總計發生搶米事件18起,約800多石大米被搶。其中,蒲石路上的鼎泰米店一次就被搶去白米100多包,損失慘重*《搶米風潮蔓延》,《申報》1939年12月17日,第10版。有關搶米事件的信息,還可參看《法院曉諭搶米案犯》,《申報》1939年12月19日,第9版。。

為了盡快撲滅這場風潮,兩租界警方從16日開始加強了對米店的保護。其中,公共租界派遣華捕駐守米店,法租界則由裝備了輕機槍的巡捕隊,在米店周圍巡邏。此外,兩租界當局還規定米店須在每天下午5點之后打烊*《搶米風潮蔓延》,《申報》1939年12月17日,第10版。。另一方面,巡捕房和法院也加緊對被捕人員的審訊工作。經過訊問,并未發現這一風潮的背后具有特殊背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米價高昂,貧民無力購買。法院認為貧民因“饑餒交迫,不得已而出此,情尚可宥”,因此對被捕人員實施了從輕處罰*《法院曉諭搶米案犯》,《申報》1939年12月19日,第9版。。

米店獲得警方的強力防護之后,饑民無法“下手”,這波搶米風潮遂漸漸平息下去。后者不得不把搶奪的目標,轉向運送大米的米車*《冷僻馬路劫奪米車風炙 米車加釘磁質標記》,《申報》1941年7月18日,第7版。。此外,在饑餓的驅使下,街頭搶奪食物的事件大肆發生。當時的觀察家寫道:“他們實在餓得發慌,只得埋伏在大餅油條店的附近一帶,出人不意地竄出來,搶去購客手中所持的食物,等到購客趕過來,他們早已把搶到手的東西狼吞虎咽般吃到肚子里去了?!?陶菊隱:《孤島見聞——抗戰時期的上?!?,第129頁。同樣深陷經濟危機的警察,對此類事件基本不加干涉。

結 語

從量化角度入手,本文對發生在1937至1942年間的上海城市犯罪進行了歷時性考察。研究顯示,這一時期犯罪活動無論在時間還是空間維度上,均展現出了十分復雜的變化趨勢。在眾多犯罪案件之中,由貧困和匱乏誘發的財產犯罪數量最多,占據最大比例,構成這一時期影響最廣、波及范圍最大、與市民關系最為密切的一種犯罪形式。

戰時上海犯罪活動的嬗變與政治、軍事和經濟形勢緊密相連,但日軍所執行的物資統制和經濟封鎖政策,無疑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為澄清戰爭對城市犯罪造成的影響,揭開廣大市民實施犯罪,尤其是財產犯罪的原因,文章著重考察了這一時期的失業、通貨膨脹和食物短缺狀況。研究顯示,隨著日本深陷侵華戰爭的“泥潭”,而不得不借助“以戰養戰”的策略來維持其戰爭行為,由此強化了對包括上海在內的華中地區的物資統制,直接引發了上述三大危機。上海廣大中下層市民在經濟與生活上隨之陷入了困境。在貧困和饑餓的共同作用下,很多人不得不通過實施犯罪來維持生存。然而,也必須看到城市犯罪是一種極其復雜的社會現象,牽涉其中的因素十分龐雜。除失業、通貨膨脹和饑餓之外,過度的人口數量、不同區域間的警察缺乏合作、社會動蕩、巨大的貧富差距以及賭博、色情和毒品業的刺激等,也是影響這一時期城市犯罪的重要因素。

盡管并非政治、軍事及外交等“宏大事件”,但通過考察戰時上海的城市犯罪,仍有助于深化對日本帝國主義侵華罪行的認識。學界過往傾向于將研究注意力投向戰爭、殺戮等暴力活動,而對通過其他侵略方式對中國人民實施的迫害關注不足。本研究顯示,經濟手段也是日本軍國主義者壓迫中國人民的重要工具。為消磨抗日意志,迫使市民屈服,日軍在上海采取了軍事圍困與經濟封鎖相結合的措施。由此引發的失業大潮、通貨膨脹和食物短缺等連鎖反應,不僅給上海的經濟和工業生產造成了毀滅性打擊,同時也給市民帶來了巨大的苦難。

PropertyCrimeinWartimeShanghai:Unemployment,InflationandHunger(1937—1942)

JIANG Jie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The outbreak of the Second Shanghai Battle in the summer of 1937 and the consequent Japanese military occupation transformed fundamentally power structur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Shanghai.As important part of social life,urban crime was also influenced by the hostilities.On the basis of annual police reports issued by the police services of the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 and French Concession in Shanghai,through quantitative perspective,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variation of criminal activities and explore principal factors which caused delinquency in wartime.The paper shows that the criminalities in Wartime Shanghai experienced a remarkable increase in total,but differences existed temporally and spatially.The property crim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criminal activities during this period.Following the rigorous controlling policy on material carried out in central China by the Japanese army,the economy of Shanghai fell into serious crisis.Unemployment,inflation and famine became major elements which caused the urban crime in wartime Shanghai.

Sino-Japanese War;wartime Shanghai;property crime

K265.9

A

1005-605X(2017)05-0072-10

[本文為法國國立科學研究中心(ANR)資助項目“War Made Shanghai”的階段性成果之一,同時受“上海高校青年東方學者崗位計劃”(QD2016039)、“上海高校高峰高原學科建設計劃(歷史學)”及“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上海師范大學都市文化研究中心規劃項目”支持。]

蔣 杰(1982- ),男,貴州貴陽人,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

責任編輯:汪謙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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