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飛+樊離
由于民政辦只有兩個人,董奇和沈文認為,他們撈錢的事情,絕對不會有人知道。因此,他們膽子越來越大,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在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南閘鎮民政辦公室里,工作人員只有兩個:55歲的民政助理董奇和52歲的報賬員沈文。在日常工作中,董奇全面負責工作和審批各項費用,沈文作為會計負責做賬、申報、支出各項費用。雖然這間辦公室里只有這兩名工作人員,但他們的工作內容卻比較多:鎮民政辦、敬老院的日常支出,農村低保的申報審批,村民重大疾病補助、全鎮五保老人生活補助的申報發放,困難群眾的臨時救助補貼,慈善捐款的籌收、上繳等,每一項工作都事關基層百姓民生,這些工作面對的大都是貧困戶、殘疾人、五保戶等特殊人群。然而,這樣的與廣大群眾基本生活密切相關的崗位,卻讓二人看到了“發財致富”的機會,在金錢的誘惑下,他們或共同預謀互相配合,或甩開對方悄悄私吞,瘋狂上演了一場場專撈群眾“救命錢”的“二人轉”。
發現“財路”
1962年出生的董奇,一輩子都在鄉南閘鎮上生活、工作。2005年,他開始擔任淮安區南閘鎮政府民政助理工作。在開始的幾年,他還是兢兢業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隨著退休時間的逼近,他的心理漸漸失衡,覺得工作30年,別人有房有車,而自己什么都沒有。更讓他受到刺激的是,幾年前,兒子離了婚獨自外出打工,將小孫子留給他們老夫妻照顧,董奇覺得,自己沒有經濟實力資助兒子是導致他離婚的主要原因。在這樣的思想支配下,董奇決定趁退休前多撈點錢,在經濟上幫幫兒子。于是,他將目光盯在了每天都要接觸的民政資金上。
2012年春節前的一天,沈文來到董奇辦公室閑聊,在談到即將發放五保老人生活補助經費時,董奇說:“快過年了,大家手頭的錢都緊張,你在造冊的時候,能不能多加一名五保戶的名字,我們倆把錢分分。”沈文聽了,欣然應允。
很快,沈文拿著造好的名冊交給董奇,明確告訴他,名冊上的最后一個五保戶已經去世一年多,以他的名義多造了1350元。董奇聽后,立即拿起筆簽字審批。隨后,沈文用別人的私章在那個已去世的五保戶名字后蓋了一下,便將名冊送到鎮核算中心報了賬。
幾天后,沈文將700元現金交到董奇手里。
拿到錢后,董奇又喜又怕。在忐忑中度完春節后,董奇覺得沒人發現此事,逐漸地就心安理得起來。
2012年8月,沈文又拿著一份五保老人補助名單給董奇審批。沈文明確告訴董奇,這次多加了2名已經去世的五保老人名單。董奇心領神會,立即簽字同意。不久,董奇拿到了1500元,而沈文拿了1470元。
見錢來得如此容易,董奇和沈文的膽子越來越大,他們虛報的次數在不斷增加,每次虛報的人數也在逐漸增加。2014年12月,臨近年底,二人經商量,決定干一次大的。于是,沈文在造冊五保老人補助審批表的時候,一次性虛報了7名已死亡的五保老人名單。不久,補助下發,沈文將2萬元交給董奇,剩余1.6萬元落到了他自己的腰包里。
據統計,自2012年1月至2016年1月,董奇和沈文二人通過將已死亡的五保老人虛假造冊的手段,先后作案7起,非法冒領民政經費92669元,其中,董奇分得51200元,其余全部被沈文占有。
雁過拔毛
只需兩個人互相配合,就能獲得大把鈔票,這讓董奇和沈文非常興奮。漸漸地,他們不滿足于只在死人身上做文章,而是將目光盯到了其他的民政資金上。
每年春節前,為了幫助部分極度貧困的群眾緩解燃眉之急,國家都會撥出專款,以臨時救濟金的形式分發給生活困難戶。因為涉及人數比較多,每位困難戶能申請到的金額大約也就在200元。但就是這樣數量不多的“救命錢”,也成了董奇和沈文二人的私吞目標。
2013年底,按照往年慣例,鎮里一些災民、困難戶先后來到民政辦申請臨時救濟款。按照審批流程,這些村民從董奇手里領取救濟申請單后,經村里蓋章同意,再交董奇審批,沈文據此登記造冊,在加蓋申請戶私章后,沈文將申請表遞交到了淮安區民政局。
2014年春節前的一天,董奇來到淮安區民政局辦事,有工作人員告訴他,南閘鎮申請的臨時救濟金批下來了,請他將現金和發放明細表帶回去發放。董奇爽快地答應了。
回到鎮里,董奇看著9600元現金,頓時動了歪心思。于是,他把沈文叫到自己宿舍,從柜子里拿出4600元交給沈文,說道:“我昨天到民政局辦事,順便把臨時救濟款給帶回來了,這錢不發了,我們倆分了,局里制作的發放明細表,你想辦法模仿申請戶簽字,然后交到局里交差。”沈文問:“如果名單上的困難戶來要錢怎么辦?”對此,董奇早就想好了對策,說:“如果有人來要,就讓他們打白條,然后我批一下,你憑這些白條到鎮里核算中心報賬,從鎮民政專戶上支取現金。”沈文聽了,心領神會,高興地將4600元揣進了自己的口袋。
按照這樣的辦法,董奇和沈文先后三次私分本該發給困難戶的臨時救濟款22000元。
2013年底,淮安區在全區范圍內大力開展“送溫暖、獻愛心”慈善捐贈活動。南閘鎮就此專門發文,鼓勵機關、鎮村及個人捐贈,規定所有捐款全部交到民政辦,并由民政辦統一上繳區慈善總會。
很快,全鎮近7萬元善款先后交到沈文手里。對這筆錢,兩人又動起了心思。他們分析認為,因為是各部門和個人分別將捐款交到民政辦,無論是鎮領導和慈善總會,對本鎮捐款的具體金額都不清楚,這種兩頭不知情的情況,正是將這筆錢占為己有的絕佳機會。于是,二人決定將錢暫時壓下。
不久,淮安區慈善總會打電話向董奇催要捐款,董奇找了種種借口拖延了幾次,后慈善總會再次催要捐款,于是,董奇拿出其中的5萬元上繳到慈善總會,剩余的2萬元繼續放在自己手里。
一轉眼,到了2015年初。新的一年慈善捐款又開始了。見被壓下的錢沒人再提,董奇和沈文二人便將錢私分。
2015年慈善捐款,南閘鎮共籌集捐款52900元。董奇和沈文二人故伎重演,在慈善總會多次催繳后,才分兩次上繳了23000元捐款,剩余的29900元被他們故意壓下。2016年春節前,新的一年慈善捐款開始后,董奇和沈文再次將壓下的錢瓜分。endprint
分頭“單干”
人的欲望一旦打開,便無法收拾。董奇和沈文二人緊密配合,雁過拔毛,逮到機會就共同大肆私吞各種經手的錢款。但是,在緊密配合的同時,他們兩人也逐漸開始不滿足于和對方平分錢財。他們都在悄悄尋找機會,試圖拋開對方,獨吞輕易就可到手的錢物。
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對身患重大疾病的農村人口,根據所付醫療費用情況,可以向民政部門申請部分大病救助款,以減輕治療給家庭帶來的經濟壓力。而申請手續,則都要由鄉鎮民政辦審核后,再上報給區慈善總會審批。
因為經常經手這樣的工作,董奇發現,申請大病救助的報銷流程存在嚴重漏洞:申報人需提供病歷、發票、身份證及存折,而所有這些材料,只要復印件就行。于是,一個撈錢的主意在他腦子里誕生了。
2013年春節前的一天,董奇找了個借口,從鎮敬老院6位老人的手里拿到了身份證,然后去鎮銀行找到熟人解某,以這6位老人的名義開了6本存折。隨后,他找來以往申請過大病救助資金的村民病歷和發票復印件,將這些材料上的治病者信息改為已辦好存折的兩位老人的名字,然后將這些材料再次復印,申請大病救助的材料就這樣輕松完成了。
此后不久,董奇將這兩份假材料與符合申請條件的材料一起審批蓋章后,送往區慈善總會審批。很快,6000元大病救助資金分別打到了董奇提前辦好的兩本存折上。
第一次試驗成功后,董奇決定繼續以此手段撈錢。據統計,2013年至2015年期間,董奇先后冒用6位五保老人的名義,騙取大病救助資金,合計21000元。
除了想方設法撈錢外,對別人送上門的錢,他們更是來者不拒。
2014年7月,有關部門決定撥款近50萬元對南閘敬老院進行維修。作為鎮敬老院主管部門的“一把手”,董奇理所當然地成為此項工作的具體負責人。
根據規定,這項工程應該通過公開招投標程序進行運作。但開標前,董奇只通知了個體建筑商趙某一人前去競標,趙某自然很順利地拿到了該工程。
很快,趙某便帶工程隊進場開工。開工當天,趙某來到董奇的辦公室,說:“董助理,感謝你幫忙,以后有事還請你多照顧。”說完,塞給董奇一個信封,董奇心領神會,假裝推辭了幾下就將信封收下。趙某走后,董奇打開信封一看,是1萬元現金。
此后,為感謝董奇在追加維修項目、工程質量監督、工程款及時支付等方面給自己提供的方便,趙某又先后兩次送給董奇3萬元人民幣,均被董奇笑納。
在董奇繞過沈文獨自悄悄撈錢的同時,沈文也沒閑著。只要有機會,他就會瞞著董奇,盡可能將撈來的錢獨吞。
2014年底,董奇將一名已死亡的五保戶存折交給沈文,讓他將存折里的錢取出來分掉。2015年1 月,沈文將存折中的3300元取出。此后,董奇一直沒再提此事,沈文估計董奇已經忘掉這筆錢了,便將這些錢獨吞。當年11月的一天,沈文又取出存折中的3800元,并再次私吞。
按照有關規定,對現役、復原、殘、病退役軍人,國家每月要給予一定的優撫資金,但這些優撫對象死亡后,家屬應立即上報給民政辦并核銷停止發放優撫資金。2013年7月,淮安區民政局對全區優撫對象進行核查,并逐個進行現場拍照、驗退伍證。南閘鎮共有優撫對象200多人,為配合檢查,董奇讓沈文按名冊通知各位優撫對象到民政辦統一驗證。
一天下午,一名優撫對象的兒子駱某找到董奇和沈文,說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但是還想繼續領取優撫金,希望董、沈二人幫自己隱瞞父親去世的事實。隨后,駱某將父親專門用于領取優撫金的存折交給沈文,并對他說:“沈會計,取存折里的錢要身份證,我父親去世時,身份證也已經燒了,這存折放我這里錢也取不出來錢,放你那里,你取出來,隨你給我點就行。”董奇和沈文見有利可圖,當即答應。
隨后,董奇和沈文一起找到核查人員,說駱某父親走親戚去了,不在家,核查人員見二人一起證明,便要求董奇轉告駱某,等其父親回來后,拿當天的報紙拍一張照片報到民政局。這事便就此隱瞞糊弄了過去。
隨后,沈文拿著駱某父親的存折,請在鎮銀行工作的解某查詢余額,發現里面有現金1000余元。沈文當即請解某幫忙,將錢全部取了出來。
此后,每過一兩個月,沈文便請解某幫忙,將存折中的優撫金取出。但是,沈文覺得,這錢之所以能取出,完全是靠解某的幫忙,因此產生了獨吞這筆錢的想法。為了堵住董奇的嘴,沈文便定期從自家開的茶葉店里拿點茶葉送給董奇。如果董奇問起來,沈文就說用這錢支付茶葉費用。董奇果然不再過問這筆錢的問題。而對駱某,沈文每次見到駱某,都是隨意給他點錢,駱某知道這是意外之財,因此,沈文給多少是多少,他也都沒有具體過問。
據統計,從2013年7月到2016年3月,沈文先后從駱某父親的存折里領取優撫金41010元。除去為董奇支付的茶葉費和給駱某少量錢外,其余的全部被沈文獨吞。
作為回報,沈文利用自己的職權,以救濟款的名義多次批給解某共8000余元。
一朝案發
由于民政辦只有兩個人,董奇和沈文認為,他們撈錢的事情,絕對不會有人知道。因此,他們膽子越來越大,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檢察機關在調閱沈文制作的冒領死亡五保戶補助的審批材料時發現,名單中有些人根本不是五保戶。沈文仔細查看后承認,為了虛領五保老人補助費,一開始他會將已經死亡的五保老人名字加進去,后來麻木了,就經常隨手編個名字加到申報名單中,而董奇對沈文送來的審批表從來不看,拿筆就批。有一次,沈文交給董奇一份上級文件,董奇竟然看也沒看就簽上“同意列支”幾個字,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但是,兩人認為絕不會有人知道的事情最后還是暴露了。
2016年4月,淮安區開展民政資金專項整治活動,董奇也很快接到了遞交民政辦賬目備查的通知。因為心里有鬼,董奇和沈文二人慌了神,后兩人商議認為,這次核查或許是針對公款吃喝問題,于是兩人一起撕毀了賬冊中近1萬元含有酒水的菜單附件,想以此逃避組織調查。endprint
但如此拙劣的掩蓋手段是沒有用的。核查組拿到南閘鎮民政辦賬目后,發現賬目中存在收支不等、白條入賬、部分原始憑證附件缺失等問題,遂要求作為會計的沈文前往核查組配合核對賬目。此時的董奇預感到不妙,他首先擔心自己和沈文私分慈善捐款的問題暴露,遂緊急湊了5萬余元交還給區慈善總會,并要求把交款日期提前一個月,意圖蒙混過關。然而,隨著核查的深入,董奇和沈文私分五保經費、慈善捐款等民政資金的事實逐漸浮出水面。
2016年5月6日,淮安區檢察院以涉嫌貪污罪對董奇和沈文立案偵查。經查明,2012年1月至2016年3月,董奇和沈文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采用虛報冒領、侵吞等手段,共同或單獨貪污臨時救濟金、傷殘軍人優撫金、慈善捐款、五保經費等特定資金25萬余元,其中董奇個人實得13萬余元,沈文個人實得12萬余元,董奇利用職務便利,收受他人賄賂4萬元。2017年5月23日,淮安區法院以貪污罪、受賄罪判處董奇有期徒刑3年9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0萬元;以貪污罪判處沈文有期徒刑3年2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萬元。(本文人物均使用化名)
檢察官說法
作為基層民政工作者,董奇和沈文本應做群眾身邊扶危濟困、濟弱救殘的貼心人,卻置群眾利益于不顧,想方設法謀取私利,導致本應專款專用的民生資金被虛報冒領、截留侵占,讓民心工程的落實在“最后一公里”打了折扣,影響極壞,教訓深刻。綜合分析,此案的發生有以下幾點原因:
信息不對稱,條線監管形同虛設。民政資金多為垂直管理,上級部門對下級的資金審核、發放、領取等監管缺乏實質性的舉措,少了實地核實、現場驗收,難以掌握基層真實情況,給他們鉆空子提供了機會。如幫扶救困物資的發放,2012年上級民政部門配備了31臺電視機,董奇擅自截留11臺,分給自己和敬老院員工,對此上級部門卻并不知情。
外行管內行,同級監管盲點多。民政資金申請、領取、使用等流程專業性較強,而負責同級監管的分管領導多為“外行”,日常更多的是口頭督促、瀏覽簽字,對業務流程、財務賬目中實際情況掌握很少,業務程序上的盲點被加以利用,進行造假欺騙。民政辦財務狀況表面收支正常,而隱藏的下撥資金不入賬、白條支取等問題,作為分管領導卻無法察覺。
權力過于集中,主觀隨意性大。鄉鎮民政辦作為民政系統的終端,掌握資金多,調配權力大,但人員配備少,基本由助理一個人說了算,行使權力的主觀性和隨意性比較大。臨時救濟申請不限次數,金額沒有標準,由民政辦視情況而定。董奇利用這個權力做人情,幾年間隨意為熟人朋友辦理臨時救濟達8000多元,真正需要幫助的群眾卻要跑好多腿才能辦理成功,有的甚至都拿不到錢,在群眾中產生了極壞的影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