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媽沒有看春晚,她見我一個人在角落里搗鼓手機,悄悄地坐到我的身邊,一邊搶各種群里的紅包,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今年孝敬我的錢,你什么時候給我?”
我回想了一下,參加工作之后,我每年過年都會按照全年水電費、每個月的零花錢、兩次旅行的費用一并孝敬給爸爸媽媽。
我一直覺得自己做得挺好的,這幾年我發現不知為何,我媽總是覺得錢不夠用,以至于自己洗窗簾(專業清洗公司都要洗很久的窗簾,我媽自己洗、自己曬、自己組裝)都沒有錢。
我特別生氣,我的立場是:但凡能花一些小錢解決的問題,就應該花錢。首先她不會辛苦,其次她弄得真的是一點都不干凈啊……
媽媽養了兩條小狗,非得自己給它們洗澡、自己梳毛,上回我看兩條小狗那個毛都像流浪狗了,就抱去寵物店,寵物店二話不說把兩條狗的毛剃光了,說打結太厲害。
我就跟我媽說我們讓專業的人弄專業的事好不好?我媽說好。
這幾天我回家,看到兩條狗的那一刻,又覺得自己眼瞎了——這簡直是兩只野獅子啊。我媽說:“我和你二姨每天都給它們梳毛……”
當我把它們再次送去那家新寵物店的時候,老板花了四個小時弄它們,最后滿頭大汗對我說:“這兩只小狗應該很久沒人照顧了吧……”
我和我媽就此又進行了爭辯,最終的結果是——我媽并不是為了節約錢,而是因為她沒有錢?。ㄔ趺纯赡埽课医o的錢怎么可能連給狗洗澡都不夠?我不信?。?p>
我媽很鎮定地說,這些年所有我給她的錢,我給我爸的錢,她全!部!拿!去!買!保!險!了!還逼我爸不準告訴我!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媽大大小小的保險給我買了不下十份!各種保險!養老的、返利的、純消費的!
原來……那么多年,我辛辛苦苦打工留下來孝敬父母的錢,全被我媽拿去孝敬保險公司了……
63歲的我的媽,為了我的遠還沒有到來的未來,放棄了當下可以變得更舒心的日子。我認認真真從各個方面告訴她不要給我再買保險了,并且告訴她退保。我媽說退保要賠很多錢,我說如果繼續交的話,會賠更多錢。
賠錢其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她賠上了現在可以稍微放開手腳花錢的好時光。
如果她瞞著我再買十年保險,就已經73歲了。那時她還能出去旅行嗎?還能買化妝品嗎?還會遇見老同學充滿少女的情懷嗎?
我看著我媽,我突然覺得即使她到了73歲,她也不會覺得終于把保險買完了,她應該會去買更多品類的保險,直到我們家成為一個保險公司……
這次回家,我認認真真把家里的各種物品檢查了一遍。真的是檢查著檢查著就覺得悲傷逆流成河。蒸汽爐從沒有用過,被當成了放碗的地方;烘干機從沒有用過,一開始放哪兒,現在還放哪兒;吸塵器躺在雜物房……
我問我媽干嗎不用,我媽說充電器找不著了……那個充電器超大的,居然找不著了,我猜我媽應該是挖了一個坑把它埋起來了。我給買的可以綁繩子的垃圾袋一概不用,藏在壁柜里。垃圾桶里放的都是各種顏色,各種尺寸,奇奇怪怪的塑料袋、紙袋、購物袋……
我打開冰箱,里面塞滿了過年的食物,我問我媽我買的水果呢,她說外面很冷,她把年貨都放在戶外,反正外面很冷。然后我把裝滿青提的箱子打開,里面的青提已經爛了一大半。
我默默地清理完畢,不想告訴她,我怕她會內疚一整個春節(但我既然寫下了這篇文章,估計她也就知道了……)
我問為什么那些電器你都不用啊,她說她不會用。
我問你怎么不問我呢?
她說我也不想用。
呃……
我買了很多東西她都沒有用。擠壓式的牙膏,電動牙刷,加熱的馬桶蓋……
還有很多很多各種品牌的衛生紙……廚房用的,衛生間用的、盒裝的、卷筒的……
無論東西有多好,只要是我媽不感興趣,她就選擇性失明。
但也有幾件事情讓我覺得很開心。比如她花了兩年的時間考到了駕照。比如她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古箏,所以考完駕照之后開始練習古箏。比如我之前幫她買了很多衣服,我覺得特別好看,但她總是覺得自己穿不出去。
后來讀了老年大學之后,認識了很多有求知欲,想嘗試新事物的同齡人,她們說我媽的衣服好好看,然后我媽就動搖了,每天開始穿之前我給她買的衣服。
前幾天我回來之前,她給我打電話說:“兒子,幫媽媽再買幾件衣服吧,她們說我的衣服都很棒?!倍谛屡笥训挠绊懴?,她也開始學習化淡妝了。
我想我媽不理我,可能是因為她有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