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夫妻的“白夜行”

盧金增+李明+李婧一

當劉華東劃掉在交待材料中下意識寫的日期開頭“19”時，恍若隔世。3月8日，攜款逃匿17年之久的劉華東在山東榮成一個偏居一隅的小漁村被抓捕歸案，“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北徊稌r，他和身旁的妻子異口同聲地說。

17年前初夏的一天，時任中國建設銀行莒南縣支行十泉路儲蓄所主任的劉華東不辭而別，和他一同消失的除了他的妻子，還有縣勞動社會保障局機關事業單位社會保險事業處（下稱縣機保處）存在該行的95萬余元巨款。

親情所困，“鳳凰男”跌落枝頭

1994年7月畢業后，劉華東被分配到建設銀行莒南縣支行工作。出身農家，財校畢業，銀行工作，在同事眼中，身高1米70的劉華東雖算不上“青年才俊”，但是個肯吃苦腦子又靈光的“鳳凰男”，從縣支行房地產信貸部會計兼出納“跳”到十泉路儲蓄所主任，他用了不到5年。

“救救恁二哥！”1998年11月，父親聲淚俱下的求救，讓劉華東的心軟了下來。就在他事業春風得意之時，二哥劉華臣承包的莒南縣油石廠因經營不善被迫停工，劉華臣因欠賬和別人發生糾紛，受到威脅后向劉華東求助。面對走投無路的二哥和苦苦懇求的父親，想起自己高中三年吃住在二哥家的恩情，劉華東答應幫忙。此時的劉華東渾然不覺，他已經按下了錯誤人生的啟動按鈕，自此，他與安逸踏實的生活漸行漸遠。

答應幫忙后，劉華東一直在等待機會。1998年11月30日中午，他接到縣機保處的電話讓過去收保險金，獨自一人去收了40588.30元。由于當時是人工記賬，劉華東又是兼會計出納于一身，就耍起了小聰明，把零頭588.30元記入賬本，把4萬元截留給劉華臣還賬。第一次嘗到“甜頭”的劉華東此時已經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在第一筆公款被成功截留后的短短18天時間里，如法炮制，又截留公款9筆，加上第一筆累計截留達40萬元，“二哥廠子的經營情況會好轉的，窟窿早晚會補上?！眲⑷A東想。

夜不能寐，儲蓄所主任鋌而走險

二哥的廠子并沒有像他拿錢時信誓旦旦說的那樣起死回生，虧損的窟窿是越來越大，像是陷入了一個無底洞。劉華東截留的每一筆公款，也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如果自己被調整工作崗位，如果機關事業保險處突然提款，如果……劉華東像是心里面揣了只兔子，惶惶不可終日。

“我攏了攏，截留數額已達到恐怖的40萬，而且（二哥的工廠）還是毫不見起色，于是就絕望了。我把這種情況反映給二哥和我父親，沒有得到回應，哀莫大于心死?！蔽萋┢赀B夜雨，他雖然僥幸逃過工作交接，成為十泉路儲蓄所主任，卻逃不過自己親手布下的劫。縣機保處開始催要錢款，臨沂市審計局即將對銀行進行專項審計……曾經令自己日夜輾轉反側的設想一個個變成了現實。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劉華東決定鋌而走險，將縣機保處賬戶上剩余的55萬余元保險金全部侵吞，一走了之。

1999年6月30日，他以“杜云”的名字在中國銀行開了一個活期存款折。7月1日，填寫了一張建設銀行內部往來劃收款報單，通過建設銀行營業部把縣機保處賬戶上的余額55萬余元劃轉到“杜云”在中國銀行的存款戶上?！爱敃r沒有實行實名制開戶，其實‘杜云是不存在的，之所以以‘杜云名開戶，我在以前記賬時有時寫連筆，就會把‘勞動社會保障局中“社會”二字寫的像‘杜云二字，所以我就以“杜云”二字開了這個戶。”劉華東歸案后這樣供述。

為了做到“天衣無縫”，達到瞞天過海的效果，劉華東把“杜云”進賬單的第一聯在付款人“杜云”和收款人“杜云”前后面添加了“勞動”和“保障局”內容，把中間的“杜云”略作改動變成“社會”，這樣整個“杜云”賬戶名就變成了“勞動社會保障局”。另外又把收款人開戶銀行“中行”略作改動變成“建行”，然后把偽造好的這張中國建設銀行進賬單交給房地產信貸部入賬。

15萬、17萬、4.5萬、14萬、4.5830萬……在逃跑前的十天里，劉華東施展乾坤大挪移的手法，把55萬余元的保險籌備金轉到“杜云”的賬戶以后，分5次全部提了出來，化名“程守全”分別存到日照市工行和臨沂市建行。1999年7月11日，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劉華東與妻子匆匆告別雙方父母后，帶著這55萬余元的存折踏上了逃亡之路。

白夜之行，生意場上接連失敗

還以為和丈夫是一起去外地做生意的魯麗麗，懷著美好的憧憬踏上了這未知的危險“旅程”。他們的第一站是北京，稍作停留后，一個月內輾轉遼寧省大連市、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和齊齊哈爾市、內蒙古海拉爾和扎蘭屯。夫妻兩人在這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難以長期駐足。1999年8月，他們流落到威海，劉華東認為這里的口音與莒南老家鄉音相差不大，又是衛生城市，相對文明些，社會人員少、安全性高。

漂泊不定、缺乏安全感的魯麗麗對這次倉促的“旅行”逐漸產生了疑問，再三追問下，劉華東不得不向她坦承了自己貪污公款的事實。魯麗麗的夢破滅了，但她選擇了與感情甚篤的丈夫過驚弓之鳥般的逃亡生活。

來到威海安頓下來后，劉華東開始炒股，由于不懂行情，很快用于炒股的資金越來越少。為了填補資金的不足他又拿出6萬元，做起了水產品用藥的生意，但利潤并不高。2006年全國“大菱鲆”事件發生，大批的養殖戶和養殖企業紛紛破產，由于資金無法回籠，加之藥企緊追不舍的追賬，劉華東水產品用藥的生意以失敗而告終。

盡管得勒緊褲腰帶生活，但夫妻倆逐漸對一年又一年的逃亡生活有了“免疫力”。2007年1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了，是個女孩兒。沉浸在喜悅中的夫妻倆，也不禁為以后的生計開始籌算。當業務員、做銷售，卻遇上經濟危機，劉華東養家糊口的路走到了盡頭。

生活在黑暗處，無法見光，身份、證件都是假的，劉華東一家的生活每況愈下。2012年9月，走投無路的劉華東一家搬到了榮成。試著販賣海鮮、開小餐館，但都不成功，最終只能靠給人聯系海鮮貨源來維持生計，妻子也進入當地的一家水產品加工廠打零工補貼家用?！安簧钤陉柟庀?，做什么都不會成功。”劉華東在親筆寫下的交待材料中這樣說。endprint

隱姓埋名、生意連連失意、與家人斷絕聯系的生活，年復一年如影隨形的逃亡壓力讓昔日如膠似漆的夫妻倆漸生嫌隙。妻子過夠了擔驚受怕的日子，想和劉華東離婚，但又怕留下蛛絲馬跡被抓獲，只好得過且過。兩人多次產生過自首的念頭，可就是下不了決心。孩子也似乎感受到了家庭中無形的壓迫感，變得性格孤僻。

天網恢恢，檢察機關一追到底

今年新春，莒南縣人民檢察院辦案檢察官主動放棄節假日開展追逃工作，輾轉大連、海南、廣西、新疆、內蒙古……西下東上，行程萬余里。為了確定劉華東是否與在新疆打工的親人有聯系，莒南縣反貪局局長葛為星曾在沒有車輛的情況下，冒著風雪在零下20多度的雪地里蹲守。莒南縣反貪局偵查三科科長張永昌曾前往內蒙古開展追逃工作，卻得知劉華東在前一天剛剛離開的消息，正巧與之“擦肩而過”。

偵查人員在調查中發現，1999年案發之時，劉華東的家人有意隱瞞了劉華東的親大姐劉華榮的這一社會關系，辦案檢察官從中發現了蛛絲馬跡，歷經重重波折最終確定劉華東夫婦藏匿地點就在榮成市尋山鎮青魚灘村附近。

精準鎖定，出租屋內插翅難逃

白天，劉華東夫婦并不在同一地點，而晚上抓捕又有諸多不便，抓捕小組決定于白天對犯罪嫌疑人劉華東夫婦分兩路實施抓捕。為防止出現意外確保主犯劉華東落網，確定先抓捕主犯劉華東，再抓捕魯麗麗。

檢察官反復敲門但室內一直沒有回應，樓上的窗戶也全部被窗簾遮擋。辦案檢察官分析認為應該是劉華東平時防范心理就比較重，對于不明身份的人敲門故意裝著無人在家而拒不開門。為防止強行開鎖導致劉華東受驚做出跳樓逃跑、持械抗拒抓捕甚至自殺等過激行為，也考慮到判斷出現誤差而打草驚蛇，辦案檢察官及時調整抓捕方案，決定先抓捕魯麗麗。

在水產品加工廠，魯麗麗休息所在的房間共有9名女職工，但由于時隔17年，口音、相貌都發生了巨大變化，無法確認在場的9名人員誰是魯麗麗，撥打其的電話，但沒有聽到手機鈴響。辦案檢察官只好讓房間內的人員將隨身攜帶的證件拿出來并逐一進行盤問，最后這9人的嫌疑均被排除。平時在這個房間休息的另外4名女職工正在另外一處車間工作。偵查人員迅速到車間控制了那4名女職工，并展開了逐一詢問。在詢問到魯麗麗時，一開始她拒不承認自己的身份，謊稱叫“王士香”，家是“日照莒縣的”，面對偵查人員“你是莒縣哪個鎮的、什么村的、父親是誰、母親叫什么名字、支部書記是誰、婦女主任是誰”連珠炮式的發問，魯麗麗吞吞吐吐、破綻百出，神色也越來越慌張，現編謊話顯然已經來不及，只好低下頭，無言以對，最后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待檢察官讓其交出手機時，這才發現原來魯麗麗之前將手機調至靜音，放在了上述那9個人所在房間的柜子里。據魯麗麗交待，因其夫婦在逃，平時其手機都始終設在靜音上。

在辦案檢察官強大的政策攻心和有力說服教育下，魯麗麗表示愿意帶領偵查人員回家抓捕劉華東。劉華東面對抓捕人員，沒做任何反抗，夫婦二人相互看了看，不約而同地說到：“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在歷經三十余天的辛苦奔波后，3月8日，劉華東被抓獲歸案。

劉華東夫婦被抓捕歸案后，辦案檢察官根據案件事實，結合其已生育一女并在當地上學的實際情況，依法對魯麗麗變更為取保候審。劉華東夫婦兩人對此十分感激，主動徹底供述了所犯罪行，談到潛逃期間17年的艱辛生活時不禁失聲痛哭。

7月12日，法院判決劉華東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零十個月，并處罰金50萬元。責令其退賠犯罪所得贓款95萬余元。目前，劉華東在臨沂監獄服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