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老板有情懷

楊揚

老板有各種愛好。高爾夫、豪車、網紅臉美女，這些愛好都非常好——能劫富濟貧，促進一地經濟發展。但是，老板有一種愛好不好，那就是愛個“情懷”，其中又以“愛好文學”最造孽。

初工作時，我見過一個編輯，四肢枯瘦，頭發像玉米須子。玉米須子編輯舉起焦黃的手指捻著一支煙道：“桐城這地方真是邪了！人人都有文學情懷，哪怕是做了老板，跟我談不了幾句話，就說：‘某老師，我非常喜歡文學。下一回我把我的文章給你看看?！爆F在，我感覺玉米須子編輯冤枉桐城老板了，因為天南海北都有愛好文學的老板，和“文都”的氛圍倒沒什么關系。

老板特別喜歡歌頌他爹和他媽。老板的爹自小成了孤兒，親戚冷眼，家境貧困，賣血砸磚搬石頭，撐船打鐵磨豆腐，跪遍全村鄉親給老板湊夠了學費。老板的媽自小成了孤兒，嫁給老板爹后一天好日子也沒過過，親戚冷眼，家境貧困，賣血砸磚搬石頭，撐船打鐵磨豆腐，跪遍全村鄉親給老板湊夠了學費。這樣的爹媽應該歌頌，沒毛病。可念舊文章在親友群里發發就算了，還到處讓人發稿，有點強人所難。我的偶像風老師說過：“過去這樣的人很多！你爸媽又沒煉出舍利子，有什么好寫的？！”

老板特別喜歡回憶自己的童年。城市老板的背景復雜回憶豐富，這話另表。來自鄉村的老板懷舊內容主要有兩種：其一，二流子風。聽新娘洞房啦，偷寡婦西瓜啦，殘酷青春時代幻想隔壁女生啦。其二，逆襲風。爹死了娘跑了，從小拾破爛，睡大街，一餓十幾天，最后在貴人幫助下，拋棄糟糠女友，成就今日偉業。

鄉村風我挺喜歡，畢竟我們出過不少來自白洋淀、高密、鳳凰之類地方的大家。但大家的作品多美妙，不像老板——寫什么都有一股黏糊糊的腦油味，似乎一眼就能透過文字看到老板色迷迷的眼睛，以及猥瑣玩味的眼神。

當然，如果老板只是救濟快餓死的文學刊物及其主編，也還罷了。最可怕的是老板竟然開了個公號，還要求員工轉發和贊美。老板在文章中縱橫捭闔，駢四儷六，橫掃業界動態，以深邃目光勾繪企業宏圖。員工的贊揚則包括但不限于“學習了”“M總棒棒噠”“有這樣的老總才能有這樣成功的企業”。求你們了，熱忱傳播老板思想的員工，不能分組發嗎？哪怕把我拉黑也行。

有時老板不滿足于在企業內部抒發文學的淫威，還想把真善美擴散到社會上去，所以他們竟悍然做了一些慈善事業。比如，有一個老板，想給貧困山區的小孩子講自己的鄉村情懷，就去聯系慈善機構。沒想到慈善機構說：“我們的孩子不缺乏鄉村情懷，我們的孩子現在最缺心靈和身體的營養，您能否捐些文具和圖書？哪怕每天給孩子加一個雞蛋也行?！崩习宀蛔錾f：“我給錢！”慈善機構威武不能屈地回答：“即便您給錢，我們也不能讓孩子給闊人抬轎子。對不起，我要去和別的捐助人談話了?！?/p>

這么給臉不要臉的組織，把老板氣得個倒仰：“你簡直是狗眼！農村的小孩子都被你們給帶壞了！”屬下拉拉老板的袖子，示意他噤聲。老板氣忿忿地說：“我就要說——狗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