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址組詩

張巧慧

過圓明園

天色暗下來那么快

人群散去那么快

遺忘

從西往東

我橫穿圓明園遺址

殘柱、斷石

冷月，有點尖

高跟鞋的回聲有點尖

一個人，越走越快

我小跑起來

什么都來不及想

過景山

駝背老槐樹，吊死過一個皇帝

死時以發遮面

碑陽寫著殉國

像是默哀

經過時，停了停

多少人，自以為英雄

不過是自身的亡國之君

望故宮

景山上，一個詩人與故宮對峙

另一個詩人以故宮為背景自拍

高墻，朱門。

一個穿綠風衣的女子走出來

習慣了這樣：

不是馬，是車，帶走了她

習慣了這樣：

面對永不敞開的宮闕深處

縱酒，不佩劍

寒鴉點點，

從不吟詩，偏像詩。

過盧溝橋

石獅，有殘損；橋板，有不平

蘆葦白頭，不折腰

他們笑著，其中一個扮演侵略者；

她們笑著，拍照

沉重的歷史，十分鐘就跑過去了

古渡口，數十株古松靜默

我不過是在橋那邊讀了一會兒碑

就起風了

過扁鵲廟

對于一個懸壺濟世之人

我心存敬意

問診，一百支藥簽與古代處方

死是宿命

給人們帶來活路的人，人們愿意對他下跪

那些輕慢了生的，忘了自省

那些恭敬死的，又把自己放得過低

——當然還有少數人

他抽到過一支空簽。你完全理解自己的病

需要以肉身贖回人的尊嚴

你忘了，沒有一個靈魂經得起反復詰問

我尊重已死的人，

更敬佩死了心還活著的人。

求壽，一百；過關，一百五；

卑微的香火錢

像是為卑微的自己買命

多少得了絕癥的人，痛不欲生

卻還在求藥延續痛不欲生的生命

等雪來

說好的大雪，變成薄冰；

說好的微醺，變成大醉；

她們整夜等著，仿佛純潔還會再次降臨。

女詩人打著草稿，打算明日

圍上情人新送的紅圍巾

而天橋上賣冬鞋的女人，

她希望天再冷一點，

又希望冷風不要掀翻她的小攤

綠皮火車

他的骨頭有點老了

一路上咔咔作響

她的手臂發疼

無法解開內衣的暗扣

“你釋放了全部囚徒”

“你讓一個女人死去活來”

睡不踏實，盡是骨頭與骨頭的撞擊

他幾乎就要沖出軌道

窗外的夜色，

已布滿曲終人散的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