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心雕龍·養氣》中的“鉆礪過分”看“永明體”創作的不良傾向

劉佳利

摘要：劉勰在《文心雕龍·養氣》篇中提到了“率志委和”與“鉆礪過分”兩種創作狀態。“鉆礪過分”的創作態度會導致作家費盡心思但是得到的作品質量水平不高。產生于齊梁時期的“永明體”，雖然作為一種新體詩，在詩歌史上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但也不免由于作家的“鉆礪過分”而致使作品流于枯燥乏味，沒有較高的藝術價值，最終“永明體”不得不因僵化而消逝。

關鍵詞：“鉆礪過分”；“永明體”；不良傾向

劉勰在《文心雕龍·養氣》中提到兩種創作態度及其結果：“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數也。”率就是順應、依循之意；志指創作者的心思才智；王元化在《文心雕龍講疏》中將“率志”解釋為“尋心之所至”。委和則指順應內心的創作才思，才能達到一切和順的理想狀態，創作出來的作品才能條理順暢，情感融通。“率志委和”在文學創作上是指作家在創作過程中應順應內心的真實想法，抒發最自然的情感，創作出來的作品才能達到文順意融。“鉆礪過分”，鉆礪即鉆研磨礪之意；過分的鉆研磨礪、苦思冥想則會導致作家精神疲憊不堪，創作出來的作品也是毫無文氣可言。而在文學史上“氣”的含義有很多種，包括體氣、元氣、精氣、文氣等。“神疲而氣衰”中“氣”的真正含義也是眾說紛紜。本文更認同的是“氣”指文氣與志氣的統一。劉勰在《神思》篇中也提到“神居胸臆，而志氣統其關鍵。”意思就是說對于作品創作而言，人的思想感情和精神狀態是十分重要的。良好的精神狀態，順暢的文思，才能創作出神氣兼具的優秀作品。反之，則會出現“相如含筆而腐毫，揚雄輟翰而驚夢，桓譚疾感于苦思，王充氣竭于思慮。”“鉆礪過分”的現象。費心竭力、苦心經營影響作家的身心健康，其作品也不能達到較高的藝術水準，很難跨入優秀之列。“鉆礪過分”會導致作家思塞慮滯，作品文氣不通，即“神疲而氣衰。”

產生于同一時期的“永明體”，雖然在聲律方面為律詩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同時也出現了像謝朓這樣的山水詩歌大家，但由“鉆礪過分”而導致“神疲而氣衰”，使得“永明體”詩歌總體評價不高。

“永明體”以一種“新體詩”的身份出現在文學史中，最主要特點就是講究聲律與對偶，其中講究聲律是“永明體”的創新，也是其區別于前代詩歌的重要標志特征。“永明體”講求聲律的原因與音樂有著重要的關系。沈約在其《答陸厥書》中云：“以文章之音韻，同弦管之聲曲，則美惡妍蚩，不得頓相乖反。”揭示了詩歌講究聲律的目的在于配樂。為了更好地配合音樂，“永明體”詩人們提出了諸多理論來要求詩歌的形式，成為束縛“永明體”詩歌健康發展的理論枷鎖。在《南史·陸厥傳》中記載：“約等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從音樂宮商的角度創作詩歌，音律安排錯綜復雜，過分地要求形式的華美輕倩，對詩歌內在的韻味美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永明體”詩人為追求詩歌的韻律美，提出了詩歌創作的“四聲”、“八病”之說。“四聲”即平上去入四聲，要求文字中的平上去入四聲與音樂中的角徵宮商羽五音相配。“宮商為平聲，徵為上聲，羽為去聲，角為入聲。”“八病”指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紐、正紐。平頭的意思是五言詩的第一個字不能和第六個字同聲；上尾指五言詩的第五個字不能與第十個字同聲；蜂腰指在五言詩一句之中，第二個字與第五個字聲調不能相同；鶴膝指五言詩的第五個字不能與第十五個字同聲；大韻指五言詩若以某音為韻，前九字不能出現與該字音近的字。例如五言詩如果以“斌”為韻腳，那么前九個字不能出現“林”、“身”、“真”、“今”等字；小韻指除了韻之外，其他的字最好不要出現疊韻的現象；傍紐，指五言詩一句之中不能出現聲母相同的字；正紐指五言詩中不能出現韻母相同的字。“四聲”和“八病”是“永明體”詩人提出的重要觀點，還有“清濁”、“清讀”等的要求，本文就不一一細述了。這樣嚴格的要求詩歌創作的格式，形式的固定化，對詩歌自身的發展帶來了不良的影響。由于過多的規定，作家不得不在聲律的框架之下，大玩文字游戲。

以沈約為代表的諸多詩人，因為理論限制太多，導致創作自由發揮的空間極小，因此作品的藝術成就不是很高，終沒能創作出為后世所推重的佳品名作。如沈約的作品《東武吟行》：

天德深且曠，人世賤而浮。東枝纔拂景，西壑已停辀。

逝辭金門寵，去飲玉池流。霄轡一永矣，俗累從此休。

此詩對仗工整，無不刻意求工，無不在話語間看出作者的用心。但這種苦心對仗的痕跡尤為明顯，“東枝”、“西壑”、“金門”、“玉池”的生硬堆砌，略顯拙計。形式美的背后并沒有內蘊做支撐，與杜甫時代同樣講究格律美的律詩有著極大的差別。美麗而無生氣，板化而不靈活。在這首詩中，也沒能完全避免“八病”，“去飲玉池流”這一句犯了“傍紐”的錯誤。同時，由于對聲律要求過于嚴格繁瑣，“永明體”的其他詩人也很少創作出完全符合理論要求的詩篇。類似的詩人還有王融，作為「永明體」的先驅和代表，其作品「齊明王歌辭」之一的《明王曲》：

明王日月照，至樂天地和。幸息云門吹，復歇咸池歌。

桂序金匏轉，瑤軒絲石羅。朱騏步躑躅，玄鶴舞蹉跎。

露凝嘉草秀，煙度醴泉波。皇基方萬祀，齊民樂如何。

王融很能體現他的聲韻理論和實踐中的杰出貢獻，但也有其局限性和不足。從整體上看，這首詩刻意講究格律押韻，大力描寫宮廷歌舞生活，歌舞升平，沒有實質的內容，詩風流糜奢華，詩歌質量不高。從句式上看：《明王曲》五言十二句，永明詩人已著力於五言詩的寫作和雕琢，但由於內容和體例的限制，無法將這種應作歌辭由長趨短，只能以十二句的句式進行寫作。從聲病上看：王融明顯在避免聲病造成的影響，但是整體寫作下來仍是稍感艱澀，束縛叢生。從押韻上看：《明王曲》皆以平聲韻押尾，符合近體詩的要求，由此可見王融在聲韻與詩歌的節奏美的關系上處理的很好。從對仗上看：《明王曲》對仗考究，尤以“朱騏步躑躅，玄鶴舞蹉跎”為最。（色彩對：朱對玄；花鳥對：騏對鶴 ；聯綿對：踟躕對蹉跎。）體現了王融詩歌清麗精工的特點。但全詩過于追求對稱美和色彩配比，導致意象繁雜，逞才顯能之意勝過了表情達意。從內容上看：《明王曲》點名“應司徒教而作也”，由此可見王融的本意為應答之作。而從全篇內容來看，歌功頌德之意不言而明。王融出身于「七葉重光」的瑯琊王氏，并結合當時王融的政治環境，作此曲的政治意圖尤為明顯。所以立意不高，仍不出永明宮廷文人之藩籬也。

“永明體”提出的一系列理論要求，為自身的健康發展設置了重重障礙。使人們為了做出符合要求避免“八病”，不得不費盡心思鉆研磨礪，反而傷害了“永明體”詩歌的文氣，使這種體裁的詩歌因體制的固定而走向浮糜僵化的不健康道路，沒有出現影響力較大的名篇，成為文學史的遺憾。這就是“永明體”詩歌由“鉆礪過分”而導致的“神疲而氣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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