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林·沃小說《衰落與瓦解》的空間解讀

摘要：法國思想家列斐弗爾（Henri Lefebvre）在他的專著《空間的生產》中主要論述了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三個維度。本文將從這三個維度解讀伊夫林·沃的小說《衰落與瓦解》中不同空間背后的隱喻內涵，探究空間描寫對揭示和深化小說主題的作用。

關鍵詞：《衰落與瓦解》；空間解讀；物理空間；心理空間；社會空間

一、引言

時間和空間是人類生活中最重要的兩個維度。長久以來，時間一直是故事的主線，在文學作品中占據重要地位，而“空間被視為死亡的、固定的、非辨證的、不動的。”[1]（1） 20世紀下半葉，學術界出現了一大批空間批評學者，他們提出的空間批評理論引起了文化研究和社會理論領域的“空間轉向”（spatial turn），為解讀文學作品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法國著名思想家列斐弗爾（Henri Lefebvre）在他的專著《空間的生產》中主要論述了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三個維度。物理空間是“空間的物質基礎，是空間的實體存在，能為人的知覺（視覺、聽覺、觸覺、嗅覺、運動知覺等）所感知。”[2]（60） 主要指人們生產和生活的場所。“心理空間包括邏輯和形式抽象。”[3]（10）主要指人們的精神世界和心理活動。“（社會）空間是一種（社會）產物。”[3]（26）即人們在一定的物理空間中所進行的一切社交活動。

二、《衰落與瓦解》中的空間

伊夫林·沃是英國二十世紀最優秀的小說家和文體家之一，《衰落與瓦解》是他的第一部小說。小說通過描寫不同空間以及人們在不同空間的行為和心理等，呈現了20世紀初英國社會的生活全貌。

（一）物理空間。

空間批評家認為，空間不僅是描寫生存環境的載體，也是一種可以解讀人與自然、物質與心理之間關系的可讀文本。物理空間批評更關注空間的社會意義，認為物理空間承載著社會價值和社會意識，具有象征性。英國當代學者克朗認為“地理景觀是人們通過自己的能力和實踐塑造出來、以符合自己文化特征的產物。”[4]（143）《衰落與瓦解》通過描寫拉那巴城堡、國王的星期四（Kings Thursday）和監獄等建筑景觀及建筑本身所承載的社會歷史文化等信息，揭示了20世紀初英國人的物理空間困境。

拉那巴城堡是美國內戰時期建成的，現在是費根博士經營的私立學校。城堡的“林蔭道上幾近黑暗，而房屋里面更暗”[5]（18），所謂的“教師休息室”讓“一向習慣于居住在狹小的房間里”的保羅“也嫌這間休息室小”[5]（18）。教育設施的“黑暗”和“狹小”令人感到沉悶、壓抑和窒息，側面反映出空間內人物的性格以及教育的衰落。拉那巴城堡“像封建時代的莊園……大門有塔樓和角樓，裝有充當信使的動物圖案和仍可使用的吊門……中世紀堅不可摧的代表”，[5]（17）塔樓、角樓、吊門等都是戰爭中防御性的建筑。“費根博士住的地方更像宮殿。”[5]（21）房間的分配充分體現了其主人秉承中世紀的專制制度，思想觀念迂腐落后。

國王的星期四“自從血腥瑪麗以來一直是帕斯特馬斯特伯爵的住處。整整三個世紀……沒有受到水暖工和工程師的騷擾。”[5]（129）三個世紀以來，英國乃至整個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現代化的便利設施“進入”城市和鄉村的千家萬戶時，國王的星期四卻維持著其古色古香，成為過去“田園牧歌式的悠閑生活”的象征。它具有“表達功能”，可以記錄事實、表達感情、講述歷史，體現了伊夫林·沃對過去的懷念和對現代化設施的懷疑。國王的星期四難以抵擋現代化的潮流，被重建為現代性家庭建筑的命運是所有歷史文化建筑命運的縮影，而負責重建工作的賽里努斯教授卻認為，建筑“應該從純粹的形式出發，摒棄一切人性的因素。”[5]（134）沃通過國王的星期四的遭遇表達了對資本主義工業化破壞傳統文化和摧殘人性的批判，有力控訴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罪惡。

《衰落與瓦解》中共提到兩座監獄。在某種程度上，監獄是社會的縮影。黑石監獄中“長長的過道，鐵欄向各個方向延伸，通向無數的門。”[5]（188）監獄永無盡頭的過道和錯綜復雜的牢房的構造正是當時人們迷茫而又無助的寫照。牢房“門上的窺視孔”讓犯人時刻處于看守的監視之下，毫無自由或隱私。牢房的門牌號成為囚犯的代號和名字，暗示在現代社會工業化大生產的影響下，個人身份遭到淹沒；而保羅在監獄中才感到自由則說明了人們在現代社會中陷入困境，自由被剝奪，產生了身份危機。

（二）社會空間。

列斐弗爾認為，空間具有社會生產性：“空間性不僅是被生產出來的結果而且是再生產者”。[1]（2）社會空間不僅指人們存在和交際的物理空間，還包括人們在特定的物理空間中的行為、交流和思想沖突等所形成的非物理空間。在《衰落與瓦解》中比較重要的社會場所有牛津大學、拉那巴城堡、國王的星期四和兩座監獄。此外，還有酒吧、餐廳、街道等場所。這些場所不僅是小說的場景，也隱含了社會和生活信念。

牛津大學出現在小說的“序幕”和“尾聲”中，這所古老的建筑本應是學子學習知識、探索真理的圣地，而在小說中卻淪為學生們做出“一些讓院方難堪的事情”[5]（1）的場所：波林杰俱樂部一年一度的狂歡晚宴上，成員“無節制的喧囂聲和玻璃的碎裂聲”[5]（1）讓教員都退避三舍。教員也不再以教書育人為第一要務，而是祈禱可以從學生的狂歡晚宴中多收些罰款。小說中這種明顯的對比反映和諷刺了當時人們對知識和古老學府的褻瀆，體現了神圣學府狂歡式的去神圣化和去莊嚴化，教育的腐敗和衰落揭示了人們精神的空虛和墮落。

拉那巴城堡是一家私立學校，教師“要用欺騙的手段獲得尊重”[5]（22），“不會嘗試教他們什么……讓他們安安靜靜就行了。”[5]（37）學生“自我放縱”，師生之間并非教學相長，而是互相敵視。實際上，作為現代學校縮影的拉那巴城堡不僅反映了教育的失敗，也成為了現代社會的文化荒原。拉那巴的運動會是學生、老師和家長都參與的盛大社交活動。然而，運動會的重點并不是培養體育運動精神，而是向家長獻媚。校長費根博士要求保羅留心“獎項要在學生中均勻分布，不要讓一個學生獲得兩項以上獎。”[5]（53）克拉特巴克在三英里賽跑中作弊引發的爭論和校長的姑息則體現了教育系統毫無原則、趨炎附勢，也反映出當代人道德的淪喪。運動會最終淪為上流社會的家長討論丑聞的場所，進一步體現了現代人生活的空虛和毫無意義。endprint

擁有三百年歷史的國王的星期四從“都鐸時代英格蘭家庭生活的最完美標本”[5]（130）到被重建為現代建筑，其主人從熱情好客到舞會上“女主人沒有露面”[5]（146）。建筑師認為“應當從純粹形式出發，摒棄一切人性的因素。”[5]（134）在這棟建筑中，女主人馬格特販賣女子賣淫，事發后讓未婚夫保羅承擔罪名，之后為了保住名聲地位與他人結婚，她唯利是圖、虛偽自私的性格與建筑的設計理念不謀而合。其子皮特有酗酒傾向，缺乏是非觀念。國王的星期四中的奢靡生活、陰謀算計和無恥的交易，進一步顯示了現代社會中上流社會的墮落和腐敗。

在黑石監獄，保羅的個人物品被剝奪“使他產生一種無需負責的愜意感”[5]（187），折射出現代社會對個人的束縛。獄長為名垂青史而進行的實驗適得其反，間接導致牧師被殺，有些人認為選擇牧師作為攻擊目標“是件幸運的事……是個很負責任的選擇”[5]（210）。現代社會中人性的冷漠和監獄系統的腐敗由此可見一斑。在伊格頓荒原監獄，由于馬格特的關系，保羅得到優待并被安排出獄，進一步說明了監獄系統以及政治的腐敗。

拉那巴城堡、國王的星期四和兩座監獄所建構的社會空間反映了教育機構、上流社會、監獄、政治等構成的整個社會的腐敗和衰落。

（三）心理空間。

空間批評學者吳慶軍認為，“空間作為小說景觀和場景的建構技巧，也因此成為現代主義小說展示人物心理和揭示主題的重要手段之一。”[4]（143）宗教本應是人們精神的避難所，為人們提供精神支柱。在現代工業化和哲學新思潮等的沖擊下，傳統宗教失去了原來的意義，不再是鼓舞人們與現代社會的無意義和虛無進行斗爭的號角。

吳慶軍認為，“小說世界中的一間房子、一個建筑或一個街區，經過作家的空間構思之后便有了宗教屬性。”[4]（144）在《衰落與瓦解》中，作家試圖通過宗教的衰敗來揭示英國民族精神的渙散。牛津大學的教員斯尼格先生說，“如果他們襲擊小教堂，就不止每人十鎊……上帝啊，讓他們襲擊小教堂吧。”[5]（2-3）此處教堂去神圣化，淪為學生搞破壞的對象，體現了教育的失敗，從靜態空間角度說明了宗教的衰落，進而反映出當代英國人精神的空虛。

由于對上帝產生了“懷疑”，普倫德格斯先生從一位虔誠的神父，成為一名“現在教會人……不必相信任何宗教信條，卻可以拿到專職神父的全部薪水。”[5]（159）傳統的宗教已失去了原來的意義和功能，不能為人們解決精神危機，提供精神支柱，也是宗教衰落的一種表現。而世俗中人更是脫離宗教，甚至為了牟利不惜褻瀆信仰。如在拉那巴運動會上，樂隊認為，“沒有人會褻瀆神靈，除非你給他更多的錢。”[5]（90）監獄中，罪犯“假裝懺悔……在小教堂放聲大笑……只有在得到好處時才有信仰。”[5]（190）這些都體現了現代社會生活的荒誕和人們心理的空虛，傳統宗教的衰落也說明了整個社會的信仰危機和民族精神的衰落。

三、結論

空間與時間一樣，是文學作品的重要構成維度。空間描寫不僅是作品的場景設置，也是烘托和揭示小說主題的重要手段。小說標題借鑒了英國作家愛德華·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已經點明了小說主題。伊夫林·沃通過空間建構描寫了牛津大學、拉那巴城堡、國王的星期四和監獄等場所，把空間隱含的社會文化信息融入故事情節的發展中，有助于人物刻畫和主題闡釋，描繪出一幅社會動亂、政治腐敗、道德淪喪和精神衰落的荒原世界。

參考文獻：

[1]吳冶平. 空間理論與文學的再現[M]. 蘭州： 甘肅人民出版社， 2008。

[2]方英. 小說空間敘事論[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 2017。

[3]Lefebvre， Henri. The Production of Space[M]. trans.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1991。

[4]吳慶軍. 英國現代主義小說的空間解讀[J]. 外國文學. 2010（5）：143-150。

[5]沃， 伊夫林. 衰落與瓦解[M]. 高繼海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

作者簡介：張曉花，女，北京語言大學外國語學部在讀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