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增
一、多斯與《碎片化的歷史學》
多斯的《碎片化的歷史學:從〈年鑒〉到“新史學”》[1]被學術界視為一部全面評價年鑒學派和新史學的權威性著作,他對歷史的終結、人類的隱退、結構的作用、拋棄政治史等年鑒學派提出的眾多觀念和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并使我們看到,在年鑒學派的促進下,歷史學在實現(xiàn)了奇異的復興后,也呈現(xiàn)出四分五裂的狀況。本書為捍衛(wèi)歷史學展開了一場充滿激情的戰(zhàn)斗。
《年鑒》雜志是由馬克布·洛赫和呂西安·費弗爾于1929年創(chuàng)立的,后來圍繞著這個刊物形成了年鑒學派(不過他們自己并不這樣稱呼自己)。《年鑒》雜志誕生于這一年并不是偶然。1929年的全球性經濟危機席卷歐美,這種總體危機或者“文明危機”不僅顛覆了整個知識界的信念,也影響到史學界。人們對理解危機以及對其作出反應的需求十分強烈,時代的目光從政治轉向了經濟。這本雜志的誕生正好回答了時代的要求。《年鑒》雜志具有很大的反叛性,他們反對以拉維斯、瑟諾博斯、朗格諾瓦等老一輩為代表的實證史學。他們的創(chuàng)新首先體現(xiàn)在注重經濟和社會現(xiàn)象,主張更為全面的歷史;其次是倡導問題史學,歷史學家不應只是滿足于根據(jù)史料寫作,而應當向史料提出問題,要把史料納入一個總問題。不過多斯指出,他們并不是“全面史學”的首倡者,只是更為激進而已。拒絕政治也是這本雜志的一個明顯特征,他們抨擊政治運作、一會活動和政治黨派,甚至對國家也提出質疑。因此布洛赫和費弗爾“制定出以經濟和社會為中心的方法,完全拋棄了他們視為多余、附屬和死角的政治領域”。
年鑒學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是布羅代爾。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痙攣的歷史再次打亂了西方對歷史的認識,西歐衰落的更加明顯,世界的命運掌握在美國和蘇聯(lián)手中。非殖民化、科技革命和經濟高速增長改變了歐洲和美蘇,以及第三世界的經濟和社會面貌。“新的形勢使歷史學感到,應當用新的分析方法來把握目前的演變……必須重新確定方向:單純的民族國家史不再受親睞;歷史學和其他社會科學更加靠近。”另外,社會科學的新變化對歷史學造成了巨大的壓力,使其傳統(tǒng)的優(yōu)勢地位受到質疑。尤其是以列維—斯特勞斯為代表的結構主義學派,很快在社會科學中占據(jù)了主導地位。于是“為抵御結構主義的攻勢,費爾南·布羅代爾一面以馬克·布洛赫和呂西安·費弗爾的遺產來對抗列維—斯特勞斯,另一方面也對他們最初的方向進行了修正和創(chuàng)新。”他用“時段”來應對列維—斯特勞斯,將時間分成性質和長短各異的三種節(jié)奏:地理時間,社會時間,個人時間(即我們所熟悉的長時段、中時段、短時段)。
第三代年鑒學派以勒華拉杜里為代表。從20世紀70年代起,嚴重的世界性危機令工業(yè)社會陷入衰退、失業(yè)和通貨膨脹,社會科學研究的重點也轉向了社會的停滯和平衡狀態(tài)。人種學的意識激發(fā)了人們對其他文明的關注,他們試圖掙脫自身社會歷史的局限,把目光投向更開闊的外部世界。由此,便出現(xiàn)了歷史科學的人種學化趨向。歷史學家開始用人類學的分析工具來再現(xiàn)逝去的時代,新史學也全身心投入對傳統(tǒng)的探尋,并注重反復性事物和個人的曲折經歷。他們把歷史上的重大時刻與轉折拋在一邊,唯獨看中百姓日常生活的記憶,關注社會邊緣和公認價值的背面,如瘋人、巫師、離經叛道者……不可否認,系列史、心態(tài)史等都取得了重大的成果,他們開辟了研究感受性和物質文化的新領域。
三代年鑒學派之間有連續(xù)也有斷裂。其連續(xù)性,他們都否定政治,將政治視為死角;都從其他學科汲取新成果,并力圖從傳統(tǒng)史學和馬克思主義之間尋求第三條道路。其斷裂,多斯指出,首先,與年鑒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布洛赫和費弗爾不同,第三代年鑒學派不再把人類當做歷史研究的基點,甚至出現(xiàn)“沒有人類的歷史”的極端;其次,研究變化的歷史科學變成了僵化的歷史,“一成不變的歷史”和“永恒的歷史”使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之間的辯證關系被徹底放棄,歷史也失去了啟示后人的作用。最重要的斷裂表現(xiàn)在第三代年鑒學派對歷史的解構和對總體觀念的放棄上。在以布羅代爾為代表的階段,時間性從單數(shù)變成了復數(shù);到第三代年鑒學派時,歷史被分解成了一攤碎屑。
二、中國史學界對“碎片化”的討論
中國史學界也有關于研究“碎片化”的討論。
章開沅在“重視細節(jié),拒絕碎片化”中提出細節(jié)研究不是“碎片化”,他將歷史研究分為宏觀和微觀兩個角度,宏觀蘊含微觀,微觀中亦有宏觀。隨著史學的發(fā)展,資料的激增,從宏觀整體的角度來把握歷史變得更加困難。“宏觀把握的大家越來越少,而精密于某一地區(qū)、某一斷代、某一領域的專家則日漸增多。”大家更愿意從微觀角度來研究課題,切入點小,比較好把握,而且能有更多可靠的資料來支撐自己的研究。章開沅稱此為“細化的研究”,我們“絲毫不必為此而感到憂慮”,因為“統(tǒng)攬全局”的重要任務得交給“學術研究的領軍人物”。而宏觀和微觀無優(yōu)劣之別,高下之分,只有研究者自身的治學態(tài)度、功力與境界的差異。他還反對對歷史隨心所欲的結構,這才是“碎片化”。我們史學研究本來就是研究“碎片”的,但不可“碎片化”。章開沅想要表達的意思正如其標題“重視細節(jié),拒絕碎片化”,他所針對的還是我們年輕一輩的史學研究者,與其說他是在討論,不如說他是在告誡我們如何研究。[2]
王笛在《不必擔憂碎片化》中論述的其實質也是“碎片”。他懷疑在中國史學界“碎片化真的成了一個問題”假設中國現(xiàn)在存在碎片化,但這根本不可怕,甚至要鼓勵。他說到“應該容忍或者說寬容‘碎片化,因為‘碎片化的研究畢竟解決了一個小問題。”這一看仿佛他是在支持“碎片化”,但其后我們便能發(fā)現(xiàn)他其實說的是“碎片”,研究細節(jié)和碎片更容易把握和創(chuàng)新,“與其要求沒有多少經驗、沒有能力去把握整體、初出茅廬的年輕學者去思考大問題,還不如讓他們去研究‘碎片”。之后他又從“碎片”和整體的關系來說明研究“碎片”的重要性。他甚至還提出宏偉的敘事也是碎片,只是這塊碎片有點大而已。所以我們不應該苛責我們年輕一輩的學者,而應該鼓勵他們大膽的研究,即使他們意義很小。[3]
羅志田的《非碎無以立通:簡論以碎片化為基礎的史學》極具思辨思維。他用星星和夜空的關系、樹葉和樹的關系、水滴和日月的關系、板塊和拼圖的關系等等告訴了我們碎片于整體的意義,“斷裂的零碎片段,也可能反映出整體”、“從散碎的表象看到其別后隱伏的體系或關聯(lián)”、“片段可能是創(chuàng)新的機緣,甚或本是新說的起點”。他似乎比較贊同顧頡剛“層累的造成中國的歷史”這一觀點,認為歷史研究的“總結論”也應該是層累的造成的。[4]
從他們三個人的觀點可以知道中國史學界關于“碎片化”討論的大概,即我們還不存在多斯所批評的“碎片化”問題,我們年輕一代史學研究者有的只是“碎片”,我們應該關注“碎片”,關注細節(jié),但不能以小見小,要通過不斷的學術積累和知識水平的提高,把碎片做大。他們雖見解有差,表述各異,但都明顯的是對目前中國史學界發(fā)展現(xiàn)狀的思考,對我們年輕一代學者的殷切期望。
【參考文獻】
[1] 弗朗索瓦·多斯:《碎片化的歷史學:從〈年鑒〉到“新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
[2] 章開沅:《重視細節(jié),拒絕“碎片化”》,《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
[3] 王笛:《不必擔憂碎片化》,《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
[4] 羅志田:《非碎無以立通:簡論以碎片化為基礎的史學》,《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4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