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北:精神、內心與生存的個人化想象
張凱成(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
桂林不僅擁有山水美景,更在全國景觀資源中占有優勢地位。但倘若我們將目光投之于全國乃至全世界的范圍,那么桂林則是“邊緣”的。既為邊緣,它自然多了幾分靜謐與寂清,也因此擁有了更多的詩意空間。在有關廣西地理的詩歌中,桂林成為了寫作的“重鎮”,獨秀峰、漓江、靈渠、水街等桂林的標志性景觀,大都進入到了當代詩人的視野,詩人們在個人化想象中描摹出了一幅幅美麗的畫卷。
首先,詩人們在贊頌桂林景觀所內蘊的優秀品格的同時,表現出了自我的精神寄托。如韋其麟在《獨秀峰》中直陳了“獨秀峰”于高樓林立中的“羞愧”情感,這種“羞愧”一方面由“自然(群山)/ 城市(高樓)”的環境悖論所造成,另一方面則主要得因于它“追慕獨秀”的虛榮心。“獨秀峰”為了“獨秀的虛榮”而“離開了眾多的弟兄”,這使其陷入了“孤寂”的境遇,離開“集體”的它不得不在“不堪孤寂的夢魂”中走向絕境。韋其麟借此傳達了他對追求虛榮的鞭撻,以及對堅持自我、謙遜持重品格的呼喚。劉春的《靈渠一夜》將“靈渠”作為“被時代的大海遺忘”的精神寄托,在“我”與“它”的邂逅中書寫著內隱的精神城堡。靈渠“淺淺的一泊,像天使的淚滴 / 干凈,純潔而孤獨”,“我”的“躁動的心”則因置身其中而得到了稍許的安靜,它帶給“我”關于生存、命運的無限遐想。此外,靈渠“不喧嘩、不盲從,記錄感激、歡樂、悲傷 / 以及被時代的大海遺忘的部分”的高貴品格,正與“我”所追逐的夢想同構,“我”與靈渠由此達到了精神的契合。
其次,詩人們大都在對桂林景觀的詩意描繪中,表達了內心的際遇與情思。潘琦《漓江詩情》的開篇極言了漓江的“詩畫美境”,以此寄寓著他對漓江景觀的無比熱愛之情。漓江有情,“滋潤著田野山林”,于是“稻田”“果林”“繁花”等自然物便擁有了生長的源泉,并不斷生成著美麗的畫卷。詩人漫步于由漓江“凝構”的畫卷中,發出了“山水歡百鳥鳴,/ 一路踏歌伴你行,/ 啊!漓江,噢!漓江,/ 你真誠,你的詩情傾倒天下人。”這是來自內心深處的禮贊!伍遷的《龍勝》盡管更多的是對游玩“龍勝”經歷的“記敘式”描述,但他通過戲謔式的表達,直觀地呈現了其對“龍勝”景觀的喜愛之情。與潘琦的禮贊所不同的是,伍遷的喜愛包含了更多日常性的因素。再如陸輝艷的《貓兒山以東》一詩中,“我”獨自走向“很遠的地方”,去尋覓內心深處所企盼著的靜謐。詩人專注于“低處更為美妙的事物”,由此發現了“通向縱深的小徑”。行走在“小徑”中的“我”更加堅定了遠離繁華喧鬧的“高處和眾人”,以及去找尋隱匿于內心深處之靜謐的決心。羽微微的《魯家村雨景》則在瞬間情感的捕捉中極盡了細膩的情思。全詩圍繞“雨景”來寫,詩人不斷捕捉著“雨點”滴落過程中的瞬時情懷。魯家村的“雨景”引發了悵惘的不斷重疊,詩人于瞬時的情感體悟中繾綣著“雨點”帶來的落寞與清寂。
最后,詩人們在“觀看”桂林景觀的過程中,寄寓了自我對生活方式、生存現狀以及社會現實的思考,并在歷史與現實的對位空間內,建構出了富于民族特性的想象共同體。非亞的《在陽朔》著意塑造一個“遠離城市的地方”,他去往“陽朔”,并在那里袒露了內心的復雜境遇。詩的末尾,當“我”隱約“聽到衣服下面 / 那顫抖的靈魂,穿行于樹葉間的細微聲響”時,日常性思考與靈魂性沉思完成了自我的“對接”,這種富于哲性的意念也只有“在這遠離一切熟人的地方”才得以生成。黃詠梅的《駱駝山》賦予了靜態的“駱駝山”動態的形象——“憂傷的駱駝”,借此表達了她對現實的深度憂思。“駱駝”的憂傷表面上來自它與長期生存的沙漠,以及西風古道上漫漫駝鈴的“永別”。莫雅平的《水街》與李小建的《過白崇禧故居有感》則在“歷史 / 現實”的復雜空間中,思索著民族性想象共同體的建構。《水街》中,來自遠古的“伏波將軍”與現實中的“我”不期而遇,詩人的思緒在“萬里橋”與“馬嘶橋”所營構的“古代 / 現代”的對位空間內不斷閃回。通過回望歷史,詩人最終想要抵達的是對現實存在的體驗性沉思。李小建將自我的情感投放于如同沉船的“舊居”中,這“舊居”“如慘遭洗劫的歷史,/ 以空蕩死寂向我們顯示更深刻的真實,/ 沒有任何家具、物件連同失蹤的主人”,詩人在此體察了由“時間的灰”所組構的復雜歷史。接著,在“時代艷俗美學”與“歷史”的“戲劇性”遭遇中,“我”感到了此處山水的“輕佻”,心中不免生出無盡的厭倦之情,詩人由此完成了對“輕佻”時代的內在批判。
在對桂北地理景觀的書寫中,詩人們或通過暢快、輕盈的風景描摹寄托自身的精神際遇,或經由明凈、洗練的景觀再現表達內心的復雜情思,或借助郁結、躊躇的歷史想象展現自我對生存現實的憂思與悵惘……對于廣西的詩人們來說,桂林這一“地理”具備著特殊的“原鄉”意義,它不僅是地理層面的“故鄉”,更意味著精神層面的“詩性之鄉”,他們以個人化的想象追逐與探求著富于詩性的生存方式。
責任編輯 侯建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