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寧,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西民族師范學院教授。
2016年7月,享有“世界的花山,人類的遺產,中國的奇跡,民族的瑰寶”美譽的廣西左江花山巖畫文化景觀,被正式確認為第49項世界文化遺產,成為我國第35項世界文化遺產,實現了廣西世界文化遺產“零”的突破,也實現了我國巖畫類世界遺產零的突破。
——題記
花山腳下神仙會
花山,一座神山;花山底下,有神仙開會,名叫“神仙會”。
二十一年前,這樣的會議,曾在寧明花山腳下召開過。因為這一次所開的會議太精彩,它被寫進了廣西當代文學發展的輝煌史冊。這個會議就是后來被當代文學史家譽為“吹響文學桂軍逐鹿中原號角”的廣西青年文藝座談會,會議地點就在寧明花山腳下的民族山寨,簡稱“花山會議”。
1996年7月,鷂鷹牽掛著群山綿連,清風把白云渡過了明江北岸,正是花山腳下一處山坳里的民族山寨容顏初展時刻——新移栽的木蘭花清幽淡雅,雞蛋花惹人欲醉,三角梅姹紫嫣紅,而這里本來就有的野番桃、野楊桃已是果實壓枝,芭蕉樹更是累累芬芳,野菊花則依然羞澀故我。新鋪就的草坪上,蜂圍蝶舞,鳥雀啁啾,青草軟綿……時任自治區黨委宣傳部部長的潘琦先生,率領著東西、凡一平、張燕玲、楊長勛、黃神彪、黃佩華、常弼宇、張愛萍等二十幾位青年文藝工作者,風塵仆仆,從南寧坐車來到寧明,來到花山腳下,入住花山民族山寨那幾棟剛剛落成的木樓。
會議一共開三天。早晨山嵐彌漫,白日里清風悠然,到晚上則弦月高掛。部長先生五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儒雅風趣的年紀。他或默默靜聽,或侃侃而談,普通話相對于許多本土青年作家而言地道純正,但話到動情時刻,偶爾也發出了“好卵仔”等桂西北方音土語。文學青年們各領風騷——東西,目光睿智,但面容稍顯疲倦,或許他還沒有從《沒有語言的生活》的構思里走出來。凡一平,面對青山似乎心無掛礙,只一味呵呵傻笑。他也許要掩飾一下自己長篇小說《跪下》新鮮出爐而帶來的那一份得意吧。黃神彪,那時候已被時人呼為“詩壇少帥”,應酬自然不少。但他畢竟是地道的花山子民,或許還是本地某個半神巫師之后,所以早早學會了“神游”的人生方式,往往人在此,意在彼。那次會議上,此“少帥”在與眾人周旋的同時可能更喜歡做的是默默絮叨自己的成名大作——《花山壁畫》里的詩句。楊長勛,邊幅不修,頭發放長,盡管有點枯黃,倒也夠得上“飄飄”兩字。已經被譽為“廣西四大文學青年評論家之首”的小楊先生的確桀驁不馴,他一味地枯坐于人群邊上,但又喜歡探身往前傾,逮住機會便沒完沒了闡述他的《話語的邊緣》,此君一直以詩歌的方式寫評論。張燕玲,美人當時,清純靜雅,自然少有言語,但臉上也時不時露出如山花一樣的淺笑。或許,那時的她正在為自己心中策劃的《南方文壇》“三劍客”作品研討會的精彩創意而暗自偷樂……
最動情的風景,當然還是部長先生。三天的時間,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他本人都是與青年文藝家們促膝而談,了解他們的困難,傾聽他們的需要,尤其是與他們一起把脈廣西文學不足的現狀,共同勾畫八桂文學創作的發展藍圖。正是在這一次會議上,部長先生指出——“事在人為,業靠人興,文靠人作”“領導就是服務……要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是不可能辦成事業的”。部長的話擲地有聲。會后的第二年(1997),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宣傳部正式啟動了“作家簽約制”,出臺了卓有成效的文學人才培養獎勵機制。不久,一批又一批的廣西青年作家脫穎而出。他們形成了集團沖鋒的態勢,在中國文壇的版圖上搶灘登陸,攻城拔寨,迅速崛起。文學桂軍逐鹿中原,號角響起。
二十周年,彈指一揮間。尋訪當年的與會諸君,部長先生已然退居二線,但他依舊神采奕奕,臉上似乎沒有歲月的痕跡,整天漫步在自己所經營起來的各種文苑書苑里頭,怡然自得。而其中那一位非常具有才氣個性的青年文學批評家楊長勛先生不幸英年早逝,這給廣西甚至中國文壇留下了噓唏感嘆。再有其他的各位——東西現在縱橫捭闔,既是廣西民族大學駐校作家又是廣西作協的領頭人,當年從山高水遠的桂西北腹地谷里村走出來的那一份瘦弱和膽怯已經蕩然無存;凡一平則成為了中國小說電影改編最熱門的“兩棲型作家”,光著頭皮整天急匆匆奔跑于全國各地;張燕玲則清雅依舊執掌著中國的文論重鎮——《南方文壇》,當上了中國茅盾文學獎的專家評委……
眼前但見,民族山寨樹木蔥蘢、濃蔭遮地、木樓悠悠;清風撫摸耳際,裹挾陣陣夏蟬清唱;花山蒼翠,依舊不老。
有幸跟隨黃神彪重游故地。詩人步入中年,當年的“少帥”現今只剩下模糊的輪廓;詩人歷經滄桑,略顯蒼涼。當他手指民族山寨后山的時候,卻依舊那樣地童心未泯、絮叨饒舌——那是懷孕的睡美人,那是看護懷孕美人的小伙子……快人快語的寧明縣文聯主席吳君似乎更不甘寂寞,沒等詩人說完就搶過了話頭,說整個花山本來就充滿著文化孕育的意味,沒有花山就沒有周氏兄弟的感覺藝術;沒有花山就沒有楊克、梅帥元的尋根文學宣言;沒有花山就沒彪哥您的現代民族史詩《花山壁畫》的出版……花山是神,是廣西當代文學藝術名副其實的“花婆”。
花婆,又稱花神,是壯族傳說中的祖母神。對于花婆的崇拜,在壯族地區至今依舊流行,是一種名副其實的民間活態文化。它源于一則古駱越的神話:開天辟地時,天地間沒有人,一朵美麗的鮮花托生成了花神。花神見沒有人同她玩耍,自覺非常寂寞,于是照著自己的模樣用泥巴捏成人形埋在草堆里。白天用自己的心血哺育它們,晚上用自己的體溫給它們取暖,精心養護了十個月,孵化成有靈性的小人兒。小人兒男女不分,無法繁衍后代。聰明的花神便到山上摘回芭蕉、楊桃讓它們爭,把那些牛高馬大粗壯結實、搶到又香又甜的芭蕉的稱為男人;把那些纖手細腰阿娜多姿,只搶到又酸又澀的楊桃的稱為女人;至于那些偷奸耍滑凈做壞事的則貶為畜牲,趕到山里讓它們自生自滅。花神教人們鉆火筑屋耕織繁衍后代,還教人們尊老愛幼和睦相處。從那個時候起世界上才有了“駱越”,才有了男婚女嫁和十月懷胎……endprint
是呀,花山是“神”,是“花婆”,那“花山會議”呢?自然應該是“神仙會”了。
其實,“神仙會”這樣的一種名稱,其發明者是偉人毛澤東。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在延安首次提出要在黨內開“神仙會”。1960年前后,國內困難時期,中國共產黨甚至把“神仙會”推至工商界、知識界和各民主黨派,并經由這些民主人士向全國各行各業推廣,獲得巨大的成功。“神仙會”上,大家心情舒暢、自由參與、建言獻策,最后形成廣泛的共識和有效的行動。“神仙會”堪稱一種別具中國特色的民主生活方式,成為了黨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調動人民為社會主義服務的積極性,推進自我教育的好方法、好途徑。
到陸地巖去尋找美麗南方
決定坐汽車去。
從東門鎮政府大門出發,沿著G322國道往西走,約半里路,向右拐進一條水泥鋪就的鄉村公路。兩邊旱地,甘蔗芭蕉綠浪翻滾;車子在中間行駛,坐在車上的人看不到周圍村莊。大約穿行2公里,再左拐,駛上一條凹凸不平的舊村道。五六分鐘之后,岜等山(又名矗山)突兀眼前。沿著機耕路繼續朝西南方向的對面坡地駛去,約三里,陸地巖到了。
坡地頭一處空曠處可以駐車,不過落腳處只能是雜草叢生了。通曉風水的本地向導滔滔不絕:“左青龍(岜等山),右白虎(芭仙巖),北玄武(陸地巖所在的石山),南朱雀(陸地巖洞口外的池塘水),此處大有來頭……”但眼前所見——大石山胖墩,山上雜樹生草;正對面是石山懸崖,齊地處斷裂凹成一孔大巖洞;洞口的絕大部分被各種藤蔓樹葉覆蓋;巖壁上的題字依稀可辨;山洞前一蕖凹塘,塘里邊蘆葦叢生;四處有花蚊圍人叮咬……除了荒蕪,還是荒蕪。但這里的的確確就是陸地先生的故園!這樣的一個所在,也許無法跟魯迅先生筆下童趣十足的“百草園”相比,但既然是大作家陸地的“誕生之地”, 它就注定要跟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一個最漂亮的術語——“美麗南方”緊密聯系在一起!
“美麗南方”出自《美麗的南方》這部小說。作品取材于新中國建立之初,全國各地一批知識分子來到南國壯鄉參與農村土地改革時所發生的事情。小說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寫就,出版后隨即引發轟動性閱讀效應,被譽為“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經典之作”。書中所灌注的主題——“美麗南方”成為了一個專有術語。新時期廣西提出要建設“美麗廣西”,黨的十八大也提出了要建設“美麗中國”,如此激動人心的理想目標,在一定程度上,均與本部小說的主題精神一致。小說作者陸地(1918—2010),原名陳克惠,1918年農歷十月十五日——冬季頭一個圓月初升時候,就是在對面石山巖洞里,來到人間。
關于此處故園,陸地在自己的文章《故鄉與童年》中有詳細的描寫。大致的情況是,因為逃避太平天國“三點會”的兵災,陸地的曾祖父伙同十來戶人家從兩三里之外位處交通要沖的岜等村遷到了此處石山巖洞來另起爐灶。當時,寬敞深邃的洞穴被分隔成許多小間,里面全部住上人。洞口外砌了高墻,作為抵御外侵的屏障。巖洞前一大片的池塘,中間筑起一道分堤,左邊渾濁,種藕種芹,牲口飲水;右邊清澈,淘米洗菜,供人汲水。塘邊種植竹子、烏桕、苦楝以及龍眼樹等。再外圍則是各家各戶菜地,里邊豆苗、瓜花、大蒜、蘿卜,四季青嫩、蜂飛蝶戀。菜地邊角處是各家的果園,那里雜植有芭蕉、枇杷、酸梅、山黃皮以及龍眼樹等,枝頭常是芳香覆蓋、果實累累,各種鳥兒在樹上賣弄清音。清晨時必有雞鳴幽谷,白日里偶有貨郎路過,晚霞下也有烏鴉凄涼,月夜下則是老牛哞叫……這些景象都變成陸地散文里的文字精靈,惹人遐想 。
相對于山洞故園來說,陸地更在意的可能是不遠處的岜等山。岜等,壯語,漢語直譯為“矗山”。平地拔起的一座獨山,高聳秀絕。這座山,無疑成為陸地自我選擇精神人格的一種象征。天生帶著大山的憨厚正直,從農村走出的性情作家,陸地這一生走得一點不容易。除卻舊勢力的圍剿不說,來自自己同志內部的誤解、排擠,甚至傾軋、碾壓層出不窮,因此“九死一生”。其中,在延安時,一次擴大化的“肅反運動”,陸地差點被冤枉處死。“提著腦袋干革命”,走遍“白山黑水”之后,陸地好不容易出任新中國廣西建設的首批領導干部,正想擼起袖子為新廣西建設大干一番的時候,“反右運動”以及“文化大革命”接踵而來,陸地接連遭受沖擊、迫害,曾跟許多“牛鬼神蛇”一起關押到武鳴勞改,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但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遭受何種冤屈折磨,陸地始終坦坦蕩蕩、直言真情,文學佳作不斷;始終沒有放棄自己對于黨對于祖國尤其是自己家鄉——“美麗南方”的信仰與熱愛……陸地一輩子精神挺拔,猶如他家鄉這一座亙古屹立的矗山。
人畢竟不是野獸,哪怕僅僅是和平的曙光剛剛從戰爭的陰云中偶爾再度照射,昔日曾經庇護過落難村人的石山巖洞隨即也就變得不再適合人居住了。陸地的父親在自己當家之后不久,隨即攜帶家眷全部搬出巖洞,往東邊4公里之外的東門鎮開了一家作坊,以釀酒兼養豬為業,艱難維持生計。隨著陸地一家人的離開,巖洞里的村人也陸續撤離。歲月倥傯,昔日生生不息的山洞故園,徹底荒蕪成了今天人們所能看到的樣子……但相對于那些對《美麗的南方》及其作者懷有崇敬心情的后人而言,即便已經是這樣一個境況,今天的陸地巖仍然是一處精神朝圣的理想之所。
既然來了,那就進洞吧。尋找到一孔狹窄的入口,手腳并用,攀爬進來,你很快可以發現,這里邊別有洞天——到處是造型奇特的石幔、石筍、鐘乳,燈光照射之下,滿洞的珠光寶氣。巖洞分成前洞后洞,兩個空間相互貫通;最高處有五丈左右,最低處則僅有幾尺來高,人通過那里需要攀爬、匍匐。山洞不深,洞體通透整座石山,因此洞中許多地方都有兩邊洞外斜照進來的微光,灌入洞里的新鮮空氣更是源源不斷;人只要置身洞內,頓感清新涼爽。尤其是前后巖洞相連之處,頭頂上一柱鐘乳石還在發育之中,晶瑩透亮的水珠從上不斷往下滴落,形成地上巖石的一汪積水,燈光下,清澈透亮——趕緊伸手進去洗洗吧,那可是天荒地老的童真之水呢,其清涼爽透程度堪可直達心靈……
陸地的手或許因為童年時候于這一汪真水里洗滌過,才有了他后來的妙筆生花,寫出了令人贊譽的《美麗的南方》吧。endprint
從神山走上世界畫壇
人世間,兄弟倆一起學畫,不奇怪;兄弟倆都成為畫家,也不奇怪;但兄弟倆不僅一起學畫,后來還一起作畫,并因此一起成名成家,尤其是世界級的藝術家,這個算得上奇怪了吧,畢竟概率太低。一起作畫一并署名“周氏兄弟”(Zhou Brothers)的美國華裔著名畫家——周山作、周大荒,恰屬于這樣的概率范圍之內,成為了當下世界畫壇的傳奇。
這段人間傳奇,其實與寧明花山有很大的關系。周氏兄弟正是從寧明神山——花山走向了美國的芝加哥、走上了世界畫壇。
周氏兄弟,兄周山作,原名周少立,出生于1952年;弟周大荒,本名周少寧,出生于1957年。兄弟倆在廣西武鳴城廂一個書香門第長大,受益于外祖母的培養、熏陶,從小酷愛繪畫,并且頗有天分。但因家庭成分太高,加上曾是武鳴二中校長的父親因言獲罪,兄弟倆成長成才之路,甚為坎坷。
1986年起,兄弟倆一起到美國芝加哥淘夢。一開始口袋空空,吃了上頓沒下頓。但到2006年,他們已經成為名列全球藝術家銷售金額排行榜前10位的人物。據《紐約時報》當年報道,兄弟倆單幅作品售價竟高達500萬美元。2000年,在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開幕式上,周氏兄弟被邀請現場作畫。250個國家政要以及眾多媒體記者恭候兄弟倆齊刷刷揮毫潑墨。45分鐘之后,一張巨幅油畫《新的開端》完成。接著正式會議才循序進行,與會政要該發言的發言,該表態的表態。2011年,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訪美,奧巴馬以油畫作品《八位美國總統與中國長城》相贈。2014年,國家主席習近平與奧巴馬在核安全峰會上會晤,奧巴馬再次以雕塑作品《生命之環》相贈。這兩件大國交往的國賓禮物,它們的創作者都是周氏兄弟。還有,2014年,美國伊利諾伊州前州長奎恩立法宣告法定每年10月16日為“周氏兄弟日”。2015年,美國芝加哥市市長伊曼紐爾以周氏兄弟命名芝加哥南部35街的東西向街道……作為國際名流,兄弟倆在芝加哥置有藝術莊園一座,喬丹、皮蓬經常成為這里的座上客,某幾個不知名的黑人歌手也常來蹭飯,而旅美國人也常有慕名前來拜訪者,比如中國著名詩人北島等,抑或某家華人報紙記者。兄弟倆來者不拒,在自己的豪華莊園里熱情招待,把酒言歡。
作為藝術家,周氏兄弟堅信感覺的力量,堅信“現世生活中很多實現不了的夢想,能在藝術中來實現”。兄弟倆就這樣毫無保留地付出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果然憑藝術而夢想成真。
在異國他鄉獲得巨大成就,有報道稱,周氏兄弟是追逐“美國夢”成功的典型。正是懷揣這樣的夢想,兄弟倆才有了后來的“圓夢芝加哥”。所以,準確的說法,是周氏兄弟的“中國夢”照進了“美國夢”,最終圓滿了一對中國兄弟畫家的“世界夢”。僅僅說“美國夢”,不說“中國夢”,不說“世界夢”,顯然缺少境界,也不符合實際。
這些“大夢”不是本文探索的內容,有一個問題卻與它們有關,并且比較有實際意義,即兄弟倆又因何種機緣而早早地孕育了自己的大夢呢?這就不能不說到寧明花山了。
1980年2月,兄弟倆從上海返回廣西。這之前,哥哥有個機會到上海戲劇學院進修兩年。弟弟本來無緣上學,但也跟著前往上海蹭課,兩兄弟輪著睡一個單人鋪。被藝術大師點撥過的兄弟倆一回到南寧就再也忍受不了體制內的沉悶,他們很快做出決定,離開省城到哥哥先前當知青插隊過的寧明偏僻農村進行田野調查、采風素描。
兄弟倆來到了明江,帶上干糧,乘上竹筏,日曬雨淋,任由漂流。每到一處花山壁畫,便棄筏登岸,攀上懸崖,撫摸甄別,一一速寫臨摹。一段時間的風餐露宿,兄弟倆有了滿滿的收獲,總共寫完了十幾本素描。之后的三年,兄弟倆以油畫的形式,以寫意與抽象的現代藝術手法,創作出4000多幅壁畫。作品有幸獲得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張仃先生的青睞,兄弟倆得以在中國美術館首次舉辦了花山壁畫藝術展覽,轟動中國畫界,甚至波及中國文界。看過這些展出的神奇畫作之后,中國繪畫大師劉海粟給兄弟倆贈言:“環瑋博達,開創一代新風。”評價之高,無出其右。
在花山的傳說中是蒙大神筆繪制出了懸崖上的那些兵馬。蒙大的神筆后來去了哪里呢?是否還藏在山上?難道被后人周氏兄弟倆重新找到了嗎……追根溯源,毋庸置疑,正是這一次花山寫生之行,兄弟倆被花山的神性開啟了藝術的天靈蓋。后來享譽全球的以花山壁畫為原型的藝術維納斯——周氏兄弟作品由此孕育。
說實在話,周氏兄弟的成功,跟他們的敢闖敢拼個性不無直接關系。據北島發表的文章記載,1996年,兄弟倆來到美國,兜里只揣了30美元,外加隨身攜帶的50幅畫。英文不靈,但一個月后就敢于接受美國電視臺的采訪——“他們甚至連問題都沒有聽懂”,卻贏得了許多的關注,從此走上芝加哥各種高級別畫展,不斷展露他們的藝術風采。
往雅的方面說,這就是所謂的“美國夢”;但往俗的方面,中國諺語所說的“大膽有飯吃”,其實如出一轍。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是在美國,兄弟倆如果僅僅只是大膽,不說會餓死,估計也早已退出畫壇,去唐人街華人飯店當洗碗工了。《北京人在紐約》中許多旅美國人就是這樣做的,他們中的一些人后來也當上了老板,有機會再轉回國內即可以轉身變成“海龜人士”而人五人六地八面威風。但周氏兄弟確實不屬于那樣的群體,用后來《潛伏》中主角的話說——兄弟倆是有理想的人呀。
周氏兄弟懷揣了怎樣的精神理想呢?這個問題,還是以北島的話來解釋吧。說到兄弟倆成功的秘訣,大詩人在自己的文章曾有這樣一段:
其實, 讓我好奇的是這兩個中國內陸的苦孩子, 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世界的。在這一過程中, 肯定有不少偶然因素, 也許唯一能把握的是他們的內在動力, 動力越大才能走得越遠。我想這一定和外祖母的言傳身教,母親的吃苦耐勞, 父親多情的天性與陰影有關。往更深里說, 恐怕和他們的少數民族血液有關。與“大漢族”文明過度成熟后的衰敗相比, 少數民族仍保持著其真率、驍勇、富于創造性的生命力。所謂內在動力, 也許正來自這血緣的召喚, 并由此一直可追溯到那古老的壁畫中。
——北島:《話說周氏兄弟》,見《紅豆》2007年第1期
還是落實到藝術的追求上吧。周氏兄弟那些幾乎讓人“看不懂”的抽象畫,卻引來了國內外如此眾多的欣賞目光,無非是兄弟倆在以花山壁畫特有的神性——原始的自由灑脫的充滿野性張力的文化精神和世界最現代的抽象藝術元素技巧相對接,因此形成對話、交流,甚至是碰撞所閃耀的文化火光。正是這些因素讓這對畫家兄弟成為世界畫壇耀眼的明星。
也許,應該給魯迅名言“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作進一步解釋了。那就是“越是拿民族的東西去跟世界交流,民族的東西就越有可能成為世界性的價值存在”,這里補充的關鍵是“交流”二字……“神通世界”!對于跨文化構建而言,“周氏兄弟現象”客觀上具備了重大的精神啟示。
正像人民網記者所說的,“實際上,周氏兄弟并未將激勵他們實現夢想的祖國留在身后”;相反,兄弟倆一直自覺地堅持“我們的根在中國”。相對于藝術創作而言,可以進一步說,周氏兄弟其實是“根在花山”。
因為,正是這神秘的花山壁畫,正是其中所蘊含的獨特的民族文化精神傳統給外出國門到世界上去打拼的周氏兄弟以強大的內在精神定力,使得兄弟倆在無奇不有的美國文化藝術氛圍之中,沒有隨波逐流,而是形成了“異別并超越于西方文化‘固有經驗的藝術風格”。周氏兄弟這一場經年累月的“尋夢之旅”其實也是一場“精神之旅”,是站在中國民族文化——花山壁畫這一根本的出發點上與西方文化進行的一場精彩的現代性對話。憑此,周氏兄弟終于藝術夢圓,事業輝煌,人生瀟灑。
據報道,早在2004年,周氏兄弟就向北京奧林匹克運動組委會提交了一個大型雕塑設計方案“世紀之門”。2007年,周氏兄弟曾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大型“35周年藝術回顧展”,被稱為“王者歸來”。2013年,周氏兄弟“中國系列藝術展”在北京公開亮相。同年,位于廣西的“周氏兄弟國際藝術谷”和大型城市中心雕塑投入建設。目前,位于北京前門大柵欄附近的周氏兄弟國際藝術中心也正在籌備建設。再有,花山申遺前夕,兄弟倆特意趕回寧明花山,拍攝個人紀錄片,在國際輿論場域內進一步造勢花山的神奇……
責任編輯 侯建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