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龍,廣西賓陽人,1974年生。1996年開始創作小說,至今已發表三十多篇。現供職于南寧市江南區委統戰部。
并非貓追老鼠的故事
年過半百的老張今年春季開學后在江南區這所小學做門衛。老張每天盡心盡責地看好學校大門
除此之外,老張還義不容辭地承擔學校交辦的一項額外任務。那就是每天下午放學后,有幾個小朋友由班級老師帶來門衛室,老張就負責看好他們,直到家長過來接。
時間長了,老張就發現李姓小朋友和曹姓小朋友總是留在最后,每次都是到了晚上七點多,先是李姓小朋友爸爸開著面包車來接,稍過一會才到曹姓小朋友爸爸開著比亞迪來接。每次他們都滿懷歉意地對老張道聲“謝謝”,就匆匆地把小孩接走了。
怎么每次都是爸爸來接?他們大人做什么的呢?為什么每次都那么晚?老張一向好奇心很重。好奇心很重的老張七拐八彎地從班級老師那里打聽到了一二:李姓小朋友的爸爸是小攤販,就在附近的同樂市場擺攤;曹姓小朋友的爸爸是城管,就在附近的同樂市場執法。一個是日落時分才收攤,一個是等到攤販收攤后才下班。至于他們的媽媽為什么不接送,唉,都是單親家庭。
“可憐的孩子。”老張心底憐憫地說。
在等著爸爸接的時間里,孩子們就做作業。后來也混熟了,混熟了就喜歡東扯西扯地閑聊。有一次還偶然聊到各自的爸爸,第二天見面時很興奮地異口同聲咋呼:“原來我爸爸認識你爸爸耶。”
有一天,孩子們做完作業后又聊到了他們爸爸。老張突然想道:一個擺攤,一個整治,李攤主和曹城管之間會不會發生點什么?他眼前馬上浮現這樣的畫面:李攤主撿起亂擺賣的物件東躲西藏,曹城管在后面緊追不舍。
一想到這,老張就有些揪心,總是擔心發生點什么。
老張總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天下午放學后已經過了七點半,老張抻長脖子等不來平時熟悉的車輛,卻等來了李攤販焦急的電話,聲音甚至帶些許哭腔:“喂,張師傅嗎?麻煩您先幫看看孩子們,我晚些到。”隨即電話“啪”地掛斷了。曹城管卻沒有打來電話。
“滴滴”,有微信提示音,老張點開了朋友圈。突然,老張從椅子上彈起來。
這是朋友圈剛剛刷新的信息,文字很吸睛:城管粗暴執法,攤販奮起反擊,現代版“貓追老鼠反被老鼠咬”故事正在上演。圖片很暴力:其中一張是一個城管雙手捂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殷紅的血從手指間滲出來,腳邊躺著一根帶血的木棍;另一張是一個攤販手持木棍兇猛地在拔腳奔跑。老張驚訝得嘴巴都張大了:這不是曹城管和李攤販嗎?這“貓”“鼠”真的干起來了?
老張腦海里馬上就浮現這樣的畫面:李攤販違規擺攤,曹城管耐心勸阻,李攤販我行我素,曹城管果斷執法。在扣押物品時出現肢體推搡,李攤販情急之下手持木棍猛敲,曹城管頭部遭受重擊,鮮血直流。然后曹城管被緊急送去醫院,李攤販被制服后被送去派出所。
看看兩個孩子親密無間地閑聊,老張心里一陣陣扯疼:大人們都這樣了,以后娃們如何相處?唉。
這時老張才想起有些棘手,孩子們一直留在這總不是個事兒。老張甚至有些預感,可能他們老爸都不能來接他們了。還是報告學校吧,就在他按下校長號碼時,聽到了面包車熟悉的“滴滴”喇叭聲,李攤販到了,整個人看起來有點蔫。
李攤販一臉歉意地說:“真不好意思,張師傅,有些事耽擱了。”他又補充說 ,“對了,曹隊長的小孩我一起幫接吧。”
“那可不行!”老張脫口而出,態度很堅決。他心里嘀咕:大人打架是你們大人的事,你可不能打小孩的主意。
李攤販一臉疑惑。老張點開微信朋友圈,遞過手機:“你自己看你們兩個怎么回事。”
李攤販看了,先是驚訝,繼而哭笑不得:“天啊,我們兩個躺著中槍了,我們才不是貓鼠呢。”
聽了李攤販的話,老張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一個長發小青年趁李攤販不注意,一把搶過掛在攤前的錢簍子跑了,李攤販回過神一面喊“搶劫了”一面抓起木棍就追。長發小青年腿長,雙方逐漸拉開了距離。突然在拐彎處閃出一個人一下子攔腰抱住長發小青年,兩個人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團。李攤販和幾個攤主趕到,一起制服了長發小青年。李攤販這才發現跟長發小青年扭打在一起的是曹城管。也許是惱怒曹城管壞了他的好事,就在大伙兒報警時,力大如牛的長發小青年突然掙脫,搶過李攤販手中的木棍,猛敲曹城管。曹城管猝不及防,應聲倒地。眾人一面制服長發小青年,一面把曹城管送去附近醫院。
“事情就是這樣了,曹大哥被敲成了輕度腦震蕩,現在還在醫院住院觀察。我和他說了,他小孩這陣子就由我接送,也住在我們家。”
根據學校規定,如果別人代接小孩,門衛一定要和對方家長確認。于是老張撥通了曹城管號碼,曹城管很吃力的聲音證實了李攤販所說非虛。老張小心翼翼地提到微信朋友圈里流傳的“有圖有真相”,電話那邊曹城管笑了:“一會兒我們大隊微信公眾號會發布事實真相的,我已經把執法記錄儀記錄的東西交給大隊了。我們城管和攤販不是什么貓鼠,相信大家都會理解的。”
美麗謊言
駐村工作隊員小張是在今年5月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來到江南區A鎮B村報到的。在駐村工作隊隊長和鎮包村工作組組長的陪同下,他順利和前任老李完成了工作交接,還同村“兩委”班子座談了解村情民意。
據村委胡主任介紹,近幾年來,由于先后實施了清潔鄉村、生態鄉村、宜居鄉村活動,該村環境衛生有了很大改善,村容村貌發生了很大改觀,產業也得到很大發展。
小張也感同身受,因為他一步入村口,迎面而來的是一幢幢極具嶺南特色的獨院式住宅。環坡和坡內的道路橫平豎直,整個村莊環境整潔有序;燈光球場、老人活動室、健身路徑、舞臺、農家書屋等各類文體設施一應俱全;綠油油飄入視野的是村里引進農業龍頭企業發展的數千畝大棚蔬菜和特色苗木。
“村民收入在逐年提升,小汽車開進了很多農戶家。村民精神面貌也好起來了,四里八鄉都夸我們這里鄰里和諧、家庭和睦呢。”胡主任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介紹,很快他皺起了“川”字眉頭,“唉,整齊的合奏曲難免出現個別嘈雜音。”endprint
個別嘈雜音?小張剛想張嘴問,村委主任擺擺手,“還是不說了,以后你會懂得的。”
小張的前任老李沖他調皮地擠眉弄眼,意味深長。
從這一刻起,這個問號就深深地種在了小張的心底。
完成工作交接,了解村里大概情況,安頓好吃住地方,整個早上就晃悠過去了。
用完午餐,小張在胡主任的陪同下到村頭村尾散步轉溜,熟悉熟悉情況。
“這是三娃家,特色養殖示范戶”“這是牛二家,尊老愛幼模范戶”“這是鐵頭家,五星級衛生文明戶”……每經過一戶門口,胡主任都很豪氣地介紹。
“這是……”準備經過一戶人家門口時,胡主任的“川”字眉頭又來了。他剛想開口說什么,突然“啪啪”幾聲脆響,把他嘴里要吐出的話生生地驚了回去,小張也嚇了一大跳。
原來,從那戶人家門口突然扔出幾塊西瓜皮,拋物線似的精準地落在他們的面前,大鐵門很快“哐啷”地關上了。
“奶奶的,就是這一戶,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胡主任氣呼呼地沖過去,砰砰砰地猛拍門,“二旦家的,開門!”
“哦,這就是個別嘈雜音。”小張心底的問號就拉直成了感嘆號,也領會了前任老李擠眉弄眼的意思。
“干什么?!”鐵門“哐啷”打開,一張橫臉伸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女漢子雙手叉腰惡聲惡氣地吼道。
“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胡主任氣得渾身發抖。
她瞥了一眼丟在地上的瓜皮:“哼,我還以為什么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丟了?再說了,就算是我丟了,我家可是交了垃圾清運費,保潔員領了工資就該由她們來清理。”
“真是多管閑事。”鐵門又狠狠地“哐啷”關上。
小張倒吸了一口涼氣,胡主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胡主任把肚子里的氣都倒了出來,“都是這個婆娘,經常亂倒垃圾,還帶壞了個別村民跟著這樣做,區里、鎮里每次組織環境衛生暗訪,我們村環境衛生排名都基本靠后,我們村干績效工資被扣不說,在每次全鎮通報會上,我們個個臉都不懂往哪擱。”
正在清理西瓜皮的保潔員大姐嘟著嘴接上村委主任的話,“經常是我們前腳剛清理完垃圾,后腳她又丟了。我們好幾個姐妹就是因為這被扣工資的。”
小張按捺不住怒火:“不是把亂丟垃圾行為納入村規民約了嗎?怎么不處罰她呢?”
“每次她都賴皮說不是她丟的,即使抓住現行,按照最高處罰上限每次罰她50元,人家輕飄飄地扔過去100元,輕飄飄地說:不用找補了,留著下次再罰。弄得大伙哭笑不得。”胡主任無奈地說。
“胡二旦不管她嗎?”
“二旦?軟蛋差不多,十足的妻管嚴,那可是在村里出了名。倒是二旦爹,是村里的老支書,感覺臉上無光,說了她不少,但她油鹽不進。鎮里的包村干部、我們村‘兩委干部還有你的前任老李費了不少口舌,門檻都踩爛了,她表面上嗯嗯答應,過后還是我行我素。”
小張從胡主任嘴里還了解到二旦常年在外包工程,錢賺了不少,不過挺孝順的,經常回來看他老爹。
“老弟啊,如果把這難啃的碉堡拿下來,算是你兩年駐村工作的最大成績,看你的啦。”胡主任拍小張的肩膀說。
小張也狠下決心要攻下這座堡壘。
從那時起,小張就很勤快地往二旦家里跑,想方設法做通二旦女人的思想工作。好話丑話說得那是一個唾沫橫飛,一而再再而三地苦口婆心,老支書也在敲邊鼓,但每次都無功而返。小張登門次數多了,還吃了不少閉門羹。
小張苦悶不已,老支書就安慰他:“算了,女人都頭發長見識短,不要和她一般計較啦。”
小張喜歡下棋,老支書也喜歡下棋。小張有時忙完一天工作后晚上就找老支書對弈,切磋棋藝。
有一天晚上,兩人捉對廝殺正酣。小張凝視了老支書一下,突然一拍手掌說:“有了!”老支書一驚:“莫非你準備走一招好棋?”
“是好棋,也是險棋。”小張神秘地笑笑,對老支書耳語了幾句。
老支書問:“行嗎?”
“行。”
第二天早上,村廣播傳來一條消息:老支書出門時踩到扔在地上丟棄的西瓜皮,四腳朝天,后腦勺鮮血直流,幸虧駐村工作隊員小張趕到,緊急處理,包扎止血。這在B村炸開了鍋。
老支書在職時幫村里鄉親辦了不少好事,大伙兒都紛紛登門看望。正在地里忙活的二旦女人聽聞后也扔掉鋤頭,直奔家里。
當得知老支書是踩到二旦女人扔在地上丟棄的西瓜皮“掛彩”時,大伙兒你一言我一句地責罵她,平時趾高氣揚的二旦女人此刻蔫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孝順的二旦聞訊從外面工地急匆匆趕回來,望著老支書頭上紗布滲出的血隱隱心疼。
了解事情原委后,二旦不再軟蛋了,氣得急火攻心,揮拳直向老婆,嘴里直嚷嚷:“我叫你扔西瓜皮!我叫你扔西瓜皮!”要不是小張幾個人攔著,女人早就鼻青臉腫。
此時的二旦女人嚇得癱坐在地上,鼻涕眼淚一大把。
十多天后的一個傍晚,涼風習習,蟋蟀唧唧。一老一少在對弈。
小張:“老哥,難為你躺了那么久。”
老支書:“不礙事不礙事,就是壓床板久了老腰有些酸麻,再就是不能和你下棋心里一直憋著呢。”
兩人會意地大笑起來。
老支書:“對了,你怎么搞得那么逼真,大家伙都看不出破綻?”
小張:“您忘了,我可是學醫出身的喲。只可惜,白白糟蹋了好好的紗布、綁帶和紅墨水。”
兩人開懷大笑起來。
窗外,隨風飄來村里廣播站的廣播聲:“現在公布本月‘美麗村屯十佳衛生文明戶評比情況,分別是胡二旦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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