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探石玉昆“仁”“義”的俠義觀

摘要：小說《三俠五義》塑造了“仁義”之俠展昭，以及“義俠”白玉堂的形象，表現(xiàn)了石玉昆“仁義”的俠義觀。“仁義”的俠義觀形成主要有二個原因：一是源于石玉昆對晚清社會腐儒現(xiàn)象的不滿。二是基于石玉昆對正義的彰顯以及人民大眾對社會正義的訴求。

關(guān)鍵詞：三俠五義；展昭；白玉堂；俠義；仁義

《三俠五義》的“五鼠鬧東京”為石玉昆改編《包公案》的《玉面貓》而成。《玉面貓》“五鼠”為耗子精幻化的人型 ，而非《三俠五義》的蘆花蕩南陷空島五義士；“貓”為雷音寺“玉面貓”，而非《三俠五義》的南俠“御貓”展昭。胡適在《三俠五義·序文》說道：“神話變成了人話，志怪之書變成了寫俠義之書了。這樣的改編真是‘翻舊出新，可算是一種極大的進步。”[1]可見石玉昆改編《玉面貓》一則剔除了神話性，凸顯了人的俠義性。本文從展昭與白玉堂的形象、行事風(fēng)格、行事動因以及結(jié)局來分析石昆玉的俠義觀，并且從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以及石玉昆本身傾向來探索其俠義觀形成的原因。

一、“仁義”展昭

《康熙字典》解釋“俠”為“【師古曰】俠之言挾，以權(quán)力俠輔人也”[2]。展昭首次出現(xiàn)在《三俠五義》第三回，“武生打扮，疊暴著英雄精神，面帶俠氣”“二十上下，氣宇軒昂，令人生愛”，“只見那人渾身是青……此人必是俠客。”[3]19-20展昭一出場，作者就賦予了他“俠”的標(biāo)志，并且從“令人生愛”可以看出作者對展昭這俠客的重視以及喜愛。

展昭具有一定的智慧與高超的武藝的俠客。正如包公而言：“若論展昭武藝，他有三絕：第一，劍法精奧；第二袖箭百發(fā)百中；第三，他的縱躍法，真有飛檐走壁之能。”[3]136小說二十二回就對展昭“三絕”進行了詳細(xì)描述，可見武功高超。展昭偷換藏春酒救金玉仙；置字帖協(xié)助包公擒龐昱；白玉堂大鬧開封府、皇宮，多次揚言于展昭一較高下，展昭多次避而不見；為盜白玉堂尸體被捕，與北俠假裝臣服襄陽王而脫離虎口，皆可見展昭不僅僅是武藝高超的俠客，還具有智慧。

除此以外，展昭還是集“仁”“義”的品質(zhì)于一體的俠客。山東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呂翔《武俠與儒俠——從三俠五義看俠客形象塑造的道德化》[4]認(rèn)為展昭俠客形象的道德化即為“儒俠”。“仁義”為儒家重要倫理范疇，展昭的處世態(tài)度以及行為動機，無不是“仁義”的表現(xiàn)。

首先從展昭“仁”的行為進行分析。孔子曰：“道德仁義，非禮不成。”[5]儒家道德的核心為“仁”，孔子“仁”思想包括孝、悌、忠、恕、禮、知、勇、恭、寬等內(nèi)容。小說第十回寫展昭因母歸西而百日服喪，是為孝；身受朝廷官職，捉拿白玉堂，鎮(zhèn)壓長沙王叛亂，是為忠；白玉堂多次為難展昭，展昭卻一而再避免與白玉堂生難，是為寬恕；展昭對于包拯雖為救命之恩，但包拯身居宰相后，展昭以下屬禮儀敬之，是為禮，是為恭；巧換藏春酒，永擒龐昱等，是為智勇。可見，展昭的行為無不透露著儒家“仁”的思想。

其次是展昭“義”的形象，一是展昭心存?zhèn)b義之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客的共同性，無論是在金龍寺救包拯、生擒安樂侯、斬妖道救包公、湖亭救濟周老等，這些事情皆在展昭“耀武樓”封“御貓”之前。可見，展昭為人不為功利，只為行俠仗義；從義士之心來看，展昭雖不愿為官，卻恐包公為難，只好獻藝耀武樓；白玉堂盜取三寶，盧方欲親自抓拿白玉堂，展昭卻以情義相勸道：“卻又來。合他要，他給了便罷，他若不給，難道真?zhèn)€翻臉據(jù)補，從此義斷情絕了么。”[3]298；白玉堂雖多次為難于展昭，但白玉堂身隕沖霄樓后依舊冒著危險協(xié)助四鼠盜尸骨。

二是展昭行為本于“義”，不為“利”。小說在第十一回說道：“且常州府武進縣遇杰村有俠客展昭，自從土龍崗與包公分手，獨自遨游名山勝跡，到處玩賞。”[3]77又小說二十九回，雙俠丁兆蕙在得知展昭身份后，展昭說道：“兄臺再休提那封職，小弟其實不愿意。似乎你我弟兄疏散慣了，尋山覓水，何等瀟灑。今一旦為官羈絆，反覺醒中不能暢快實實處于不得已也……小弟從不撒謊。其中若關(guān)礙著暴相爺一番情義，弟早已掛冠遠隱了。”[3]175可見展昭本傾心于浪蕩天下，不為世俗權(quán)力所累。而他之所以接受皇恩，本不為名利，只為包公的賞識之恩，不愿包公為自己而陷入困境，是為恩義與情義。他雖不愿為朝廷命官，卻在擔(dān)任四品帶刀護衛(wèi)后，同北俠歐陽春、雙俠丁兆蕙、沙龍等眾俠士為鎮(zhèn)壓襄陽王叛變而奔走。從展昭行事動機來看，他本于俠義。雖不為名利，卻有功于天下。

從展昭為人處世的溫和態(tài)度和本于俠義的行事動機來看，可見展昭是集“仁”“義”為一體的“仁義”俠客。

二、“義俠”白玉堂

文章用“義俠”來定義白玉堂，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白玉堂與展昭相比，其身上“義”比“仁”要明顯。二是“義”是白玉堂原始的行事動機。

石玉昆筆下的白展堂可謂是《三俠五義》中最具特色的形象：第一是他具有少年傲氣。他寄柬留刀、忠烈祠題詩、殺郭安、盜三寶以及敗于北俠后欲尋短見、不顧勸告命隕沖霄樓等事，皆出于少英雄的傲氣。第二是他具備英俊的外貌與獨特的氣質(zhì)。白玉堂首次出現(xiàn)在小說第十三回，書中如此描述白玉堂外貌“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煥然。”[3]84展昭第一次見到白玉堂時也不禁感慨：“暗暗喝彩，又細(xì)細(xì)觀看，好生的羨慕。”[3]84又三十七回描寫道：“頭帶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內(nèi)襯一件桃紅陳派，足凳官靴，另又一番英雄氣概。”[3]224從此處開始，武巾帽，花氅、官靴成為了白玉堂的標(biāo)志。縱觀《三俠五義》全篇，無一人的外貌被石玉昆描述得那么詳細(xì)，既有外貌的描寫，有又少年英雄獨特的氣質(zhì)。

除此以外，石玉昆還描寫了白玉堂心狠手辣的行事風(fēng)格，這也是白玉堂與展昭“仁義”化身的最大區(qū)別。小說中被白玉堂所傷或致死的有苗秀之妻、龐吉之妾、郭安、牛驢子、胡烈等人。除卻郭安、牛驢子、胡烈死有余辜，苗秀之妻以及龐吉的兩個妾室卻是白玉堂殺雞儆猴的犧牲品；三鼠在開封任職之后，白玉堂依舊盜三寶，陷三鼠于不義處境。石昆玉亦稱白玉堂行事心狠手辣：小說十三回，白玉堂將苗秀之妻割雙兒，小說如此寫道：“好狠玉堂，又將那婦人割去雙耳”[3]88；小說三十一回，作者對陷空島五鼠進行評價時，如此道：“惟有五爺，少年華美，氣宇不凡，為人陰險狠毒，卻好形俠作義，就是行事刻毒。”[3]188；小說五十一回，白玉堂智盜三寶后，盧方道：“五弟做事太陰毒”[3]297。可見，白玉堂雖為俠義之士，但是行事風(fēng)格與展昭完全不一樣。正如小說在描述盧方見到展昭時而言：“他見展?fàn)斎似窔舛群吞@之甚，毫無自滿之意，便想起五弟任意胡為，全是自尋苦惱，不覺暗暗感嘆。”[3]264。endprint

可見，相對于“儒俠”展昭集“仁義”于一身的品質(zhì)，白展堂“心狠手辣”的行為是與“仁”相違背的，這一方面弱化了白玉堂的“仁”，凸顯了展昭的“仁”，同時也讓白玉堂“義”的形象更為明顯。他把“義”作為行為的出發(fā)點和動機。

首先，小說三十回白玉堂與展昭同探苗家集，出于英雄少年的嫉惡如仇與俠義之心；其次雖然白玉堂因少年傲氣而執(zhí)意與展昭一較高下，但他的出發(fā)點則是為了不讓五鼠之名敗于“御貓”之下。加之白玉堂為洗顏查散冤情夜闖開封府寄柬留刀，從這兩件事情來看，白玉堂是為“情義”；再次雖然白玉堂行事狠毒，但殺郭安、牛驢子、胡烈卻為除暴安良，是為“俠義”；最后小說五十七至五十八回，白玉堂一開始雖不愿上開封府，也不愿見皇帝。但因展昭取回三寶，包公以義待之，終還是向展昭賠禮，向包公請罪，且最后任職于開封府。即白玉堂雖一度創(chuàng)下大禍，但最終身赴開封府與皇宮，是為信義與恩義。因此，足見白玉堂為“義俠”。

孔子《論語·里仁》說道：“君子之于天下，無適也，無莫也，君子與之比也。”[6]認(rèn)為義是君子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道德準(zhǔn)則，是君子處理社會關(guān)系的根本。即君子在處事之時要以“義”為根本出發(fā)點。雖然白玉堂與展昭相比少了一份溫和品質(zhì)，多了一份心狠手辣的“戾氣”，但是他“義”字當(dāng)頭的行為動機，不失為君子之為。

三、俠義觀的成因

（一）“仁義”俠義觀。

從以上對展昭以及白玉堂的形象以及行事動機來看，石玉昆所要張揚的是一種“仁義”的俠義觀。

石玉昆“仁義”的俠義觀，除了表現(xiàn)在對展昭以及白玉堂的形象塑造上，還表現(xiàn)在兩人的結(jié)局：展昭與眾英雄破襄陽，而白玉堂則身隕沖霄樓。白玉堂的結(jié)局是悲劇性的，魯迅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白玉堂的確外表俊美，具有俠義之心，但是也的的確確事心狠手辣，意氣用事。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心狠手辣，意氣用事的人，卻贏得眾英雄對他死的哭泣與惋惜。這說明了，白玉堂身上具有石玉昆肯定的一面，也具有其反對的一面。從上文對白玉堂形象的分析來看，白玉堂為人足夠“義”，而不足夠“仁”。白玉堂雖為“義”而闖沖霄龍，但誘因在于他心高氣傲，無法釋懷顏查散的官印從自己眼下消失，闖沖霄樓破、銅網(wǎng)陣足夠“義”，卻缺少智慧。相對與白玉堂，展昭可以說是“仁義”的結(jié)合體，而值得注意的是，展昭的婚姻橋段，石玉昆用了兩回來寫，一是三十一回比劍定良姻，二是六十八回與丁月華完姻。《禮記·大學(xué)》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說，展昭雖為俠客，但可謂是儒家人生追求的踐行者。

（二）俠義觀原因淺探。

王德威認(rèn)為“晚清的說書人和小說家則以前所未見的方式，將俠義小說與公案小說糅合起來……只不過晚清俠義公安小說的核心處，仍然保留著對官權(quán)的稱頌，并以之為人間正義的最終裁判。”[7]139雖然《三俠五義》并非晚清的俠義公安小說，但是亦體現(xiàn)了讓俠客服從于皇權(quán)的傾向。然而他又說道這些俠義公安小說在魯迅看來背叛了俠義性，但是“從反面折射出讀者世道和平與秩序的深切渴望，雖然正式的和平的秩序藐不可得。”[7]140因此，與其說《三俠五義》是對皇權(quán)的頌揚，不如說它代表了人民對于有社會正義的幻想與追求。從作者的角度來看，則代表了作者對于正義的宣揚。陳平原認(rèn)為“強調(diào)俠客形象詮釋中當(dāng)代視界與歷史意識的融合，實際上也是指明這種詮釋的‘歷史性——它是受其自身的歷史情境和某種利害關(guān)系所制約的，因而也將隨歷史情境的變遷而變得不合時宜。”[8]因此，我們要將視角落于文本具體的歷史時代進行探索。

石昆玉為嘉慶時期說書人，嘉慶時期已非康熙、乾隆時期國家強盛時期。國家頹勢日益顯現(xiàn)。乾嘉時期考據(jù)學(xué)盛行，多腐儒而少做大事的人才。石玉昆作《三俠五義》從歷史角度來看是為兩點：一是以俠義之士抨擊腐儒；二是以俠義之士彰顯社會正義。

一是以俠義之士抨擊腐儒之士。清朝封建集權(quán)制度空前加強，清朝作為一個滿清少數(shù)民族王朝，對漢民族的明王朝十分敏感。盡管清朝的皇帝采取比較開放的文化政策，允許和吸收漢族優(yōu)秀的人才入朝為官，但是在另一方面這些文化政策又極為嚴(yán)苛，清朝統(tǒng)治者在政策上時刻提防著明王朝遺老遺少以及漢人在文化上的不軌之心，其中最大的表現(xiàn)就是文字獄。清代文字獄貫穿整個清代250年左右。最為嚴(yán)重的時期是從順治開始，經(jīng)康熙、雍正、乾隆四朝，歷時共140余年。雖然有很多文字獄案件都只是捕風(fēng)捉影，但是不可避免的是朝野上的一些官吏以犯清“文字”為目的，為了加官進爵而陷害無辜。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之下，清朝的文人為避免禍害逐漸埋首故紙堆而專注于遠離現(xiàn)實的考據(jù)之學(xué)。因此到嘉慶時期，淪為腐儒的文人愈來愈多。石玉昆在《三俠五義》三十九回就借包公之口而表達自己對腐儒的不屑。包公呵斥顏查散道：“你讀書要明大意，為何失大義而全小節(jié)，便非志士，乃系腐儒。自今以后，必須改過。”[3]233加之從小說來看，包公、顏查散、倪繼祖這些官皆獲展昭、白玉堂、歐陽春等人的協(xié)助，可見包公、顏查散。倪繼祖等人非一般儒士，才能讓眾英雄協(xié)助左右。

二是以俠義之士彰顯社會正義。“俠義公安小說所調(diào)和的，一方面是法律的壓制力量，另一方面則是組織當(dāng)權(quán)者為所欲為的對抗力量。因此，他暗示出法內(nèi)的正義與法外的正義并無甚區(qū)別，而這兩者之間存在的相似性”。[7]（141）展昭與白玉堂雖屈服于法內(nèi)的皇權(quán)，為維護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而服務(wù)。然而所行之事卻為行俠仗義，除奸邪，彰顯社會的正義。因此在維護正義這一點上，廟堂與江湖的動機一致。說書藝術(shù)及小說直根于人民大眾，人民大眾的愿望莫過于求得生活安穩(wěn)，免于戰(zhàn)火，這就是百姓心中的社會正義。對于封建知識分子而言，他們本人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儒家思想核心為“仁”，“仁義”為儒家重要思想，因此“仁義”就自然而然成為了他們追求人生理想的終極目標(biāo)，可以說在封建知識分子眼里“仁義”即為社會的正義。因此，石玉昆塑造之下的“仁俠”展昭和“義俠”白玉堂，為作者仁義觀的顯現(xiàn)。廟堂與江湖的結(jié)合是為彰顯作者的正義觀和人民大眾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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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奕奕（1991— ），女，廣西欽州人，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5級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唐宋文學(xué)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