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艷芳
(山東大學 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現實與理想
侯艷芳
(山東大學 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有助于環境侵權私益訴訟與環境公益訴訟的順利開展和環境資源犯罪定罪量刑的精準進行。當前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缺乏統一的資質標準,關于鑒定范圍的規定不統一。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技術需求的綜合性與鑒定主體專長的分散性存在尖銳的矛盾,導致在司法者鑒定意見沖突時難以決斷。為克服當前的困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發展應堅持“提質”先于“增量”,應盡快確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中人類法益損害結果的具體鑒定標準,應根據訴訟性質的特點分別解決鑒定意見沖突時司法者難以決斷的問題。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現實困境;優化對策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鑒定主體運用環境保護專業知識,采用環境科學技術,對環境侵權私益訴訟、環境公益訴訟、環境刑事訴訟等環境司法中的特定事項進行描述、界定與分析的行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可為環境司法提供具有環境保護專業性的意見,鑒定內容包括但不限于環境污染行為導致的損害結果和資源破壞行為導致的損害結果。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但當前其在鑒定機構、鑒定范圍和鑒定技術三個層面存在諸多困境,亟待突破。
(1)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有助于環境侵權私益訴訟與環境公益訴訟的順利開展
根據2001年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4條、2009年通過的《侵權責任法》第66條以及2015年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侵權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條的規定,環境侵權私益訴訟實行部分要件事實的舉證責任倒置。被侵權人僅需證明環境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具有初步的關聯性,而侵權人則應就免責事由、減責事由以及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等事項承擔舉證責任。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的證明具有極強的環境保護專業性,往往需要借助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才能實現。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在當事人訴訟請求的證明環節發揮著關鍵性作用,是確定環境侵權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的主要依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司法者認定極具環境保護專業性之環境侵權行為的重要手段,對環境侵權訴訟程序的啟動、推進以及形成訴訟最終的實體性結果均能產生重大影響。
根據2012 年修改后的《民事訴訟法》第55條、2014年修改后的《環境保護法》第58條以及2015年1月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條的規定,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有權就環境侵害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提起公益訴訟。提起環境公益訴訟首先要判斷環境侵害行為對社會公共利益的損害可能性,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判斷損害范圍與程度等。社會公共利益之內涵與外延的判斷具有法律適用的專業性,除了包括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人身與財產等人類法益,還應當包括自然法益*刑法不僅保護人類法益,而且保護自然法益,刑法對自然法益的保護不再依附于人類法益,具有獨立性。《2016年解釋》第1條將“造成生態環境嚴重損害的”規定為入罪條件,即只要造成生態環境嚴重損害,即使沒有侵害到人類法益,仍要按照污染環境罪追責,這是對自然法益進行獨立保護的明確表現。參見侯艷芳:《污染環境罪疑難問題研究》,《法商研究》2017年第3期。。就具體案件而言,社會公共利益是否受到侵害、損害范圍與程度的判斷也具有環境保護的專業性。環境公益訴訟的開展需要通過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獲得客觀公正的依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環境公益訴訟中生態損害賠償的重要技術支撐,會影響甚至決定司法者對案件的最終裁判。完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并形成制度性規范有利于提高環境審判的質量,良善解決環境糾紛。
不同于對人身與財產等一般人類法益的侵害,環境侵害中的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的認定以及由其決定的環境侵害行為人應當承擔責任的損害范圍與損害程度的認定具有特殊性。環境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時空距離較遠。多數情形下,環境侵害行為實施后歷經較長時間的累積,損害結果才會凸顯,環境侵害行為的發生地點與損害結果的出現地點可能已經產生了相當大的距離。生態環境具有開放性,損害結果作為“果”,其對應的侵害行為即“因”則可能是多元的,環境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通常不是簡單的一因一果的對應關系。如何判斷因對果的原因力、引導力與控制力,找到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引起與被引起關系,已經超出了司法者法律專業判斷的范圍,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對此也難以進行科學判斷,這就需要借助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提供的科學專業的意見。
(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有助于環境資源犯罪定罪量刑的精準進行
我國對環境侵害行為法律責任的追究多采取“邊刑邊民”模式或者“先刑后民”模式*劉加良:《檢察院提起民事公益訴訟訴前程序研究》,《政治與法律》2017年第5期。。“邊刑邊民”模式表現為環境侵權私益訴訟與環境資源犯罪刑事責任追究同時進行。“先刑后民”模式表現為環境侵權私益訴訟、環境公益訴訟一般發生于追究環境資源犯罪刑事責任的刑事訴訟之后。環境侵害行為達到了嚴重侵害環境法益的程度,會被刑事司法機關立案,刑事責任追究程序啟動并完成后,被侵害人發動環境侵權私益訴訟,或者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發動公益訴訟。在環境訴訟已經發動的情形下,該訴訟由于需要等待環境資源犯罪刑事裁判的結果而暫時中止。“先刑后民”模式在司法實踐中大量存在,這決定了環境資源犯罪刑事責任追究對環境侵權私益訴訟及環境公益訴訟往往具有事實上的預決效力。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環境資源犯罪尤其是污染環境罪定罪的關鍵舉措。對于污染環境罪的完成形態,學界一直存在爭議。2017年1月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本文他處簡稱《2016年解釋》)中關于污染環境罪入罪條件的設定表明,污染環境罪的完成形態為實害犯。《2016年解釋》第1條規定之“嚴重污染環境”的18種情形,分別從嚴重侵害自然法益和人類法益的角度設置了入罪條件。在懲治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實踐中,《2016年解釋》第1條第2款規定的“非法排放、傾倒、處置危險廢物三噸以上”的適用占相當大比例。對其中“危險廢物”的認定需要參照2016年6月公布的《國家危險廢物名錄》等行政規范性文件并具體結合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予以確定。《2016年解釋》第1條第10項、第12項、第13項是從單純侵害自然法益角度規定的入罪條件,第9項、第11項、第14-17項則是從通過侵害自然法益進而侵害人類法益角度規定的入罪條件。自然法益損害結果的確定具有環境保護的專業性,因此,環境資源犯罪在定罪時僅通過司法者的法律專業知識難以完成對單純侵害自然法益以及通過侵害自然法益進而侵害人類法益之損害結果的認定,必須借助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才能實現。作為實害犯,在環境資源犯罪的刑事責任追究過程中,環境侵害行為與作為入罪條件的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以及損害范圍與損害程度的舉證責任由控訴方承擔,這決定了環境資源犯罪偵控機關的工作將不得不嚴重依賴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然而,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剛剛起步,現階段仍面臨諸多問題,環境資源犯罪尤其是污染環境罪的刑事責任追究多依據《2016年解釋》第1條第1-8項(尤其是第2項)的規定,這就大大縮小了環境資源犯罪案件的成立范圍,大量嚴重侵害環境法益的行為因此難以受到刑事責任追究。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環境資源犯罪量刑的重要參考。由于傳統刑法對環境法益保護的重視程度不夠等方面的原因,我國破壞資源類環境資源犯罪的刑罰設置總體偏輕。《刑法修正案(八)》規定污染環境罪后,犯罪的主觀罪過由過失變為故意,而刑罰并未做出相應調整,這導致刑罰威懾力不足。*侯艷芳:《中國環境資源犯罪的治理模式:當下選擇與理性調適》,《法制與社會發展》2016年第5期。我國環境資源犯罪的法定刑整體偏輕,而法定刑的多個量刑檔次中,較重量刑檔次法定刑的適用往往要求達到對環境法益造成特別嚴重或者重大損害后果。*例如,污染環境罪中較重量刑檔次法定刑的適用要求達到“后果特別嚴重”標準。非法處置進口的固體廢物罪、擅自進口固體廢物罪中較重量刑檔次法定刑的適用要求達到“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嚴重危害人體健康的”“后果特別嚴重的”標準。這些標準的認定嚴重依賴環境損害司法鑒定,若鑒定存在困難則會導致環境資源犯罪較重量刑檔次法定刑的適用沒有依據。*焦悅勤:《量刑證據在量刑建議中運用實證研究——以107份量刑建議書為樣本》,《山東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
(一)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困境
根據2005年10月施行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司法鑒定統一管理問題的決定》第2條的列舉性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不屬于司法行政部門主管的3類鑒定范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作為新生的鑒定種類,其主體資格的確定、準入條件的設立是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制度構建的基礎,它們直接決定著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的合法性、科學性與權威性,并將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在環境訴訟中的證據能力產生重要影響。
目前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缺乏統一的資質標準,準入條件設置粗糙。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失范,鑒定主體總量看似龐大,但是由于具有管理職責的行政主管部門較為分散,沒有形成統一的管理職責,單就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某一具體鑒定事項而言,適格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數量偏少。我國經司法行政機關審核登記的、從事環境損害類司法鑒定的鑒定機構,截至2014年底共有89家。*黨凌云、鄭振玉、宋麗娟:《2014年度全國司法鑒定情況統計分析》,《中國司法鑒定》2015年第4期。環境保護部迄今已有兩次發文推薦環保系統內的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機構,獲推薦的環保系統內的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機構共有29家。從省份的分布看,除個別省份具有兩家評估推薦機構外,基本是一個省份只有一家。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的推薦雖然在名義上并不具有強制性和排他性,但是該推薦行為實質上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市場具有強大的引導力,極易造成特定鑒定業務的壟斷,不利于鑒定評估機構實現社會化、民間化。行政主管部門頻繁發表推薦名錄,在鑒定標準不統一、鑒定專長分散等問題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的情形下,可能會惡化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市場失序的現有局面。
(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范圍的困境
根據2014年10月環境保護部印發的《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推薦方法(第II版)》(簡稱《推薦方法》)*《推薦方法》第4條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范圍包括因環境侵害行為導致人體健康、財產價值或生態環境及其生態系統服務的可觀察的或可測量的不利改變。的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范圍既包括環境侵害行為對自然法益造成的損害結果,也包括對人類法益造成的損害結果。根據2015年10月《司法部、環境保護部關于規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管理工作的通知》(簡稱《兩部規范通知》)*《兩部規范通知》之“二、鑒定事項”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范圍包括對污染物、地表水和沉積物、空氣、土壤與地下水、近海海洋與海岸帶、生態系統以及噪聲、振動、光、熱、電磁輻射、核輻射等污染。的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范圍僅限于對自然法益本身造成的損害結果。《推薦方法》與《兩部規范通知》關于環境損害司法鑒定范圍的規定存在明顯差異。兩者均屬針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行政規范性法律文件,后者頒布時間更近,且由司法部與環境保護部聯合印發,故適用范圍應更廣,效力應更為權威。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范圍應當包括環境侵害行為對人類健康、財產等人類法益造成的損害。環境侵害行為侵害了法律所保護的環境利益即環境法益。環境法益既包括純粹的自然法益,也包括人類法益。自然不僅具有對人類而言的工具性價值,而且具有自身的存在意義即自體性價值。非功利性地保護自然的利益,是人類對自身與自然關系反思的進步成果,客觀上有利于促進當代人利益與后代人利益的協調。環境侵害行為通過侵害自然要素而間接侵害到人類法益,自然要素具有中介性質,是環境侵害行為對人類法益造成損害結果的中間性傳導力量。強調對純粹自然法益的保護是環境倫理與環境法律的進步,但是不能矯枉過正地忽視環境侵害行為對人類利益的破壞。而擅長對侵害人類法益損害結果進行鑒定的傳統司法鑒定難以滿足環境侵害行為對人類法益造成之損害結果的鑒定技術要求。因此,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范圍不應局限于對自然法益造成的損害結果,還應當包括通過侵害自然要素而對人類法益造成的間接損害結果。

環保系統內的環境損害鑒定評估推薦機構名錄表*本表根據環境保護部2014年10月發布的環辦[2014]90號文件和2016年2月發布的環辦政法[2016]10號文件制作而成。
(三)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技術的困境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技術的困境呈現出多面性。就鑒定技術本身的特點而言,困境表現為鑒定技術需求的綜合性與鑒定主體專長的分散性之間矛盾尖銳。就鑒定技術的法律適用而言,困境表現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導致司法者采信時難以決斷。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技術的困境首先表現為鑒定技術需求的綜合性與鑒定主體專長的分散性之間矛盾尖銳。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技術需求具有綜合性。基于環境生態自身的開放性、環境侵害行為的多重性、環境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的時空間隔性等原因,作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對象的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往往不是單一而明確的對應關系,損害結果的發生是多種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涉及自然要素和人的行為,涉及大氣、土地、水體等環境介質,需要運用各個學科領域的專業知識和綜合性的技術手段。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中的具體環節具有極強的環境保護專業性,綜合運用不同領域的專業知識則又對鑒定主體自身的鑒定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專長體現出分散性。我國當前環境損害評估與賠償制度還不健全,缺乏清晰、明確的環境責任法律體系,資源環境管理職能分散在環保、國土等多個部門。*吳學安:《規范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是推進生態文明本應之義》,《民主與法制時報》2016 年12 月10 日第2版。與此對應,由多個行政主管部門管理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鑒定技術雖然專業但是極為單一,難以科學鑒定復雜的環境損害問題,鑒定主體的專長總體而言缺乏綜合性。統一鑒定標準缺乏,加上鑒定現象重復嚴重,鑒定意見權威性不足,訴訟過程中疑難的專業性問題難以確定,導致糾紛久拖不決或者處理效果欠佳,致使偵控審推進困難,刑事案件難以定性。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技術的困境還表現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導致司法者采信時難以決斷。目前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由多個行政主管部門管理,分散而非集中的管理現狀導致不同鑒定主體間鑒定意見不一致,甚至沖突。在相當一部分案件中,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是原告在環境損害結果發生后經向相關職能部門報告,由相關環保職能部門依職權或自行委托鑒定產生的。當事人的自行委托鑒定規定不明,引發重復鑒定。*叢艷:《環境污染損害案件中司法鑒定啟動模式研究》,《環境科學與管理》2014年第9期。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中同一或者相似對象的鑒定意見不一致甚至沖突,在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成本高、耗時長的背景下,司法者采信鑒定意見時難以決斷,有時還要訴諸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登記的評審專家等專業人員的幫助。這導致環境訴訟周期過長,司法資源被大量浪費。
(一)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發展應堅持“提質”先于“增量”
作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鑒定機構的良善設置是確保鑒定意見客觀性和科學性的重要前提,因此應當科學控制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總量。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發展應當優先“提質”,即提高鑒定主體的鑒定質量,在此基礎上“增量”,有步驟地增加鑒定主體的數量。在多個行政主管部門管理的現狀下,若在短期內大幅增加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數量,鑒定主體的無序擴張可能會致使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市場更為混亂。另外,行政主管部門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的推薦,在實踐中往往成為確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主要依據。同時,若多個行政主管部門根據管理職權分別推薦不同環境保護專業領域中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會導致鑒定機構在較短時期內急劇增加。這不僅無法解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成本高、耗時長的問題,反而會加大這些問題的解決難度。
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提質”要嚴把鑒定機構審核關,既要做到統一布局、合理規劃,又要做到嚴格標準、提高門檻。在統一布局、合理規劃方面,司法部、環境保護部等多個行政主管部門應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資格設立統一的形式要件與實體要件。在嚴格標準、提高門檻方面,對于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應設立嚴格的準入條件,同時施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員的退出機制。
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的發展“提質”先于“增量”,所以還應當對鑒定機構總量進行控制。對鑒定機構總量進行控制是就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的總體規模而言的,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在現階段的增速和具體增量問題值得深入探討。筆者認為,基于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的技術標準與技術規范不完善、實踐中操作方法不統一的現狀,在尚未確立統一的鑒定技術規范與標準之前,現階段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的增速不宜過快,最好以保守的態度確定具體增量。
(二)盡快確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中人類法益損害結果的具體鑒定標準
環境侵害行為對人類法益造成的損害結果不同于其他侵害行為對人類法益造成的損害結果,其與損害結果之間出現了自然要素,而自然要素作為因果進程的介入因素對損害結果的影響原理受環境科學規律的支配。環境損害司法鑒定針對人類利益損害結果鑒定時,若適用傳統侵權案件關于人類生命健康、財產等受損的鑒定方法,必然體現不出對生態利益的侵害。因此,有必要加快推進環境污染人身損害鑒定制度建設*孫佑海:《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如何依法有序發展?》,《環境保護》2016年第24期。。就鑒定方法而言,對個體性人類法益造成損害結果的,可嘗試適用專家證人制度;對群體性人類法益造成損害結果的,可嘗試出具統一鑒定意見。*於方、田超、張衍燊:《我國環境損害司法鑒定制度初探》,《中國司法鑒定》2015 年第5 期。就鑒定內容而言,在就對人類利益造成的損害結果進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時,要明確自然要素的中介性質,因果關系過程的認定應涵蓋侵害行為、自然要素和損害結果三個因素,且上述要素認定的時空順序應符合科學性標準。
環境侵權私益訴訟和環境公益訴訟中,被侵害人、公益訴訟的起訴主體只需要證明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存在關聯性,即可適用舉證責任倒置來促進因果關系的認定。其中,對造成單個被侵害人利益損害結果的鑒定較容易認定。涉及造成多個被侵害人利益損害結果的鑒定,被侵害人、公益訴訟的起訴主體只需要證明污染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存在關聯性,則可以適用疫學上的因果關系認定。在環境刑事訴訟中,侵害行為對人類法益的損害結果不僅涉及到犯罪認定,而且影響到刑罰裁量。在犯罪認定和刑罰裁量時,侵害行為對人類法益之損害結果的鑒定內容應包括違法減少防治污染設施運行支出的情況、違法所得或者致使公私財產損失情況、致使他人中毒或者傷殘情況等。
(三)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時不宜做劃一式處理
解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技術需求的綜合性與鑒定主體專長的分散性之間的矛盾,要在實現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主體統一布局、合理規劃的基礎上實現鑒定技術的集中。鑒定技術的發展具有自身的客觀規律,在較短時期內制定綜合性的鑒定技術標準與技術規范難以實現。對于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中鑒定技術綜合性要求較高的事項,可以通過專家咨詢會、論證會等形式吸納多個領域的專家意見并形成確定的鑒定意見。2015年司法部修訂的《司法鑒定程序通則》第25條規定,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機構遇有特別復雜、疑難或者特殊技術問題時,可以向本機構以外的相關專業領域的專家進行咨詢,并將咨詢意見合理納入鑒定意見。為落實鑒定意見的主體責任,最終的鑒定意見還是應當由接受環境損害司法鑒定申請的主體出具。
解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導致司法者采信時難以決斷的問題,應根據訴訟性質的不同分別處理。對于環境侵權私益訴訟、環境公益訴訟,“應將大幅提高法官審判環境案件的能力放在重要位置上”*楊嚴炎:《我國環境訴訟的模式選擇與制度重構》,《當代法學》2015 年第 5 期。,實現審判機關內部機構的專門化、審判人員的專業化。作為審理環境案件的專門性內部機構,環保法庭設置之初均屬于“回應性”司法措施,既缺乏堅實的法理支持,也沒有專門的環境訴訟機制及相應制度的支撐,多數環保法庭的設立難免淪為“應景之作”,甚至成為有些地方政府和法院變相宣揚政績的工具。*張式軍:《環保法庭的困境與出路——以環保法庭的受案范圍為視角》,《法學論壇》2016年第2期。提升環境審判能力,賦予環境審判人員更多的權力和制裁手段,是解決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導致司法者采信時難以決斷問題的根本方法。在環境侵權私益訴訟和環境公益訴訟中,應嚴格適用因果關系推定或者舉證責任倒置規則,盡量減少、淡化、去除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鑒定意見的過度適用。“因果關系推定規則與舉證責任倒置規則的初衷一致,都是站在保護公益的立場,減輕原告的證明責任。”*江國華、張 彬:《中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七個基本問題》,《政法論叢》2017年第2期。司法者應當充分運用法律知識進行判斷,確定確有鑒定必要的事項,從根源上減少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的問題。出現環境損害鑒定意見相互沖突時,司法者應當綜合運用環境保護行政執法中獲取的材料、當事人提供的相關材料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及時作出判斷。對于環境刑事訴訟,盡管學界提出適用因果關系推定規則認定污染環境罪,但是我國刑法理論對因果關系認定的通說是條件說,目前污染環境罪中因果關系推定規則的適用也缺乏法律依據。基于罪刑法定原則和刑事訴訟公訴方承擔舉證責任規則的前提,公訴方須證明環境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引起與被引起關系。污染環境罪的因果關系在一個行為對應一個結果或者一個行為對應數個結果的情形下較易認定,一般無需進行環境損害司法鑒定。但是對于數個行為對應一個結果或者數個行為對應數個結果的,則需要借助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此時,環境損害司法鑒定意見沖突導致司法者采信時難以決斷之問題的解決,應從完善取證環節、借助專家證人等方面來避免對環境損害司法意見的過度依賴。
(責任編輯:迎朝)
D915
A
1003-4145[2017]10-0107-06
2017-06-11
侯艷芳,女,山東滕州人,山東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刑法學和訴訟法學。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環境資源犯罪常規性治理研究”(項目編號:14FFX038)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