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情腸俏丫環

六品葉

臺上，小姐端莊而坐，櫻口輕聲：丫——環！后面脆生生答應：來——了！繡簾一晃，小丫環含笑上場，蓮花小碎步，利落爽脆之極。

古代侯門貴族，仆從眾多，閨閣小姐身邊總有一兩個貼身使喚丫頭，又稱丫鬟，使女，婢女。丫環，自小就被買來服侍小姐，對小姐一心一意，與小姐是知己，是姐妹，是閨密，是貼心的小棉襖，解意的可人兒，更兼口齒伶俐，敏捷乖巧，有事情丫環打前站，收后尾，料理得妥妥貼貼。小姐矜持貴重，如沒有貼身丫頭，便少了左膀右臂，寸步難行。

翩躚蝴蝶穿花笑，宛轉黃鸝繞庭飛。時空畫軸中，輕盈俏麗小丫環，鮮活靈動，裙裾飛揚，一縷情腸，千載流芳。

丫環地位低下，人微言輕，然歷代傳奇雜劇戲曲乃至小詞，皆少不了丫環的身影，有為小姐出謀劃策牽紅線的，如崔鶯鶯身邊機靈聰慧的小紅娘；有隨主人千里迢迢出外伴讀的，如祝英臺的貼身丫環小銀心。

好丫環忠勇雙全，越劇《春草闖堂》里相府丫環春草勇敢正直，不畏權貴，闖入公堂阻刑，結局皆大歡喜，春草功不可沒；好丫環義薄云天，電影《五女拜壽》中楊家婢女翠云為人善良大義，在主人遭難之時不離不棄，悉心照料，最后被楊家二老收作義女，亦有幸得遇良人，終身有靠；好丫環情深義重，當小青蛇隨白娘子立在雨中的斷橋，就注定風波不斷，盜靈芝草，水漫金山，為姐姐出生入死，不顧性命，你為許仙，我為你，無怨無悔。

丫環是枝頭嫩葉，鮮亮翠綠，嬌俏靈動，但也有粗心魯莽之時。李清照醉醒記起昨夜風雨，關心窗外花木，卷簾丫環隨便看了一眼便報告“海棠依舊”。易安居士嘆道，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在元人張可久散曲[山坡羊]里，少婦春睡正好，因侍女誤將柳絮當雪花，雀躍驚呼“雪下呈祥瑞”，將少婦“團圓夢兒生喚起”，女主人惱道：誰？不作美，呸！卻是你。一問一嗔，當真的妙趣橫生。想當時，莽撞的小丫頭會不會吐吐舌頭，又低頭悄笑？

小說《紅樓夢》，賈寶玉敬重女兒，對丫環亦平等相待。他給麝月篦頭，為平兒理妝，用襲人的裙子換下香菱弄臟了的紅裙子，襲人笑他說，你一天不挨她（晴雯）兩句硬話村你，你再過不去。曹公筆下的丫頭們千姿百態，連名字都有一種意境：抱琴，司棋，侍書，入畫……她們是大觀園一脈流動的清泉，不僅聰明伶俐：晴雯的針線活無人可及，病補雀金裘一節，情真意切；鶯兒的手工絡子是一絕，折柳枝編籃子，信手拈來。還有一種別樣的精神世界：香菱一肚子詩心，芳官一腔子才情。其人格品行出類拔萃，紫鵑自給了黛玉使喚，從此一片真心為姑娘。賈家被抄，鴛鴦顧情殉主，心氣高的小紅，憨厚的麝月留到最后，危難之中，是丫環有始有終，患難相守的情份早已超越主仆界線。小說若少了這一干形形色色的大小丫頭，恐會失掉不少理想的色彩，減卻一半現實的光芒。

讓蘇軾捧腹大笑的那句“學士一肚皮不入時宜”出自丫環王朝云之口，朝云本是余杭雛妓，蘇軾買作侍女時年僅十二歲，侍先生二十三年，蘇軾南遷，獨朝云請從，忠愛敬愛，最困難的時光一起度過，后病亡于惠州。今惠州西湖邊東坡紀念館有朝云墓并朝云捧書坐像，美麗端莊，蘇軾寫她的文字最多，在朝云墓志銘中以“敏而好義”“忠敬若一”來總括朝云之德，《西江月》詠梅詞“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句，詞寫梅花，實悼朝云。蘇軾一生之中，真正的患難伴侶與紅顏知己，惟有朝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