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煥釗
有生命力的文化形式與有活力的娛樂形式,并非簡單的二元對立,兩者應互為源泉和結果
近期,某訪談節目第二季開播,主持人與嘉賓關于當代文化立場和時代感受的“尬聊”,使這一期的采訪成為熱門文化話題。
訪談激起了人們對時代文化的粗鄙與精致、大眾文化、技術進步等的討論。從本質上來說,討論的是應該如何認識和面對這個時代的文化。
在大眾文化研究史上,無論是對大眾文化的否定還是擁護,都有著長長的理論系譜。但是,正如阿蘭·斯威伍德在《大眾文化的神話》中所言,人們對大眾文化的擔憂,實際上是對其背后的大眾社會崛起的憂懼;而贊成和肯定大眾文化,則是對大眾社會所帶來的文化民主的歡呼。
法蘭克福學派對文化工業持批判態度,認為現代西方文化工業的出現使得文化產品的生產以市場需求為導向,喪失了其應有的創造性和個性,不再具有生命力,成了一種快餐文化,對現實的反映既浮夸又膚淺,無法洞悉現實生活的本質,更別提給大眾帶來精神啟迪。
上世紀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消費主義和大眾傳媒的發展,中國大陸也產生了大眾文化,彼時由上海發起的“人文主義大討論”,及其后若干年的文化批判,就沿襲著法蘭克福學派對文化工業的批判立場,表達了人文知識分子對大眾文化的恐懼。
而2005年《超級女聲》的直播和投票,則成為闡釋大眾文化權力和粉絲文化的經典案例。
圍繞大眾文化,近二十年來一直有兩種不同的聲音。
訪談節目中主持人從人文的角度對大眾文化進行否定,并沒有什么新意。柏拉圖就曾借助走出洞穴的先知者想要返回洞穴去啟蒙其他人,卻因不被理解而遭受那些已經習慣于黑暗和幻影的洞穴中人的嘲諷,來說明精英與大眾的對立。英國古典人文學者馬修·阿諾德把精英文化和通俗文化對立起來,在他看來,文化是少數人擁有的“光明與美好”,而通俗文化代表“不健康的大多數人的道德淪陷”。從柏拉圖、阿諾德到法蘭克福學派,人們可以聽到各種古老的回聲。
嘉賓對大眾文化的擁護,也不過是對大眾社會崛起的肯定。他洞察到了新的文化主體的崛起:借助技術的進步,以往沉默的大眾,如今也有能力表達和發聲,創造自己的文化。而這,引發了少數精英的焦慮。
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最新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到7.51億,互聯網普及率為54.3%。這意味著,互聯網已經成為文化的最核心載體,互聯網也不只是年輕人的網絡。隨著網民的文化參與和互動的增強,文化不再只是精英文化,也不再是精英制造的大眾文化,而是真正涵蓋各個地域、年齡和職業的網絡大眾參與的文化。
現在,文化參與主體正從一二線城市向三四線城市擴展,從精英群體向年輕大學生、高職和中學生以及打工者拓展。在技術的推動下,原本潛藏的各階層文化的駁雜底色與底層大眾的娛樂訴求被媒介凸顯出來,多層次的文化需求塑造了多樣化的網絡內容樣式和社群組織。
有的網絡節目,以輕快、明麗的視覺效果和二次元拼接的內容風格、極富個性的角色表演和話題,來表達年輕一代的精神個性、文化身份和價值取向,彰顯了個性文化色彩,并為網絡綜藝的中國原創提供了最基本的視覺形態、話題語域、角色配置和價值取向。
它們凸顯出網絡時代文化的幾個特征:首先,以鮮明的立場張揚網絡時代的年輕個性,塑造新的文化風格。其次,借助技術帶來的互動和參與凸顯文化主體的在場感和代入感。再次,以娛樂的方式來消解權威,為觀眾提供價值碰撞和多元思考的新視角。最后,以平等化、日?;拖矂』姆绞絹肀磉_。
自我言說、互動在場、權威消解和喜劇表達構成了網絡時代大眾文化的底色。它們共同構建了互聯網時代年輕人的自我形象,凸顯年輕個體的表達欲望。
應該說,新的文化主體的崛起和新的文化娛樂形式的形成,是時代發展的必然,更是人民文化權利的實現。網絡作為最具活力的場域,正是不斷激活和創新文化的肥沃土壤。
但與此同時,也滋生了污穢的暗流:網絡大電影的“B級片”化、網絡文藝的污文化盛行,口碑與票房大相徑庭等現象,是急需撫平的文化傷痕。
新時代的文化從業者,既要有堅持理想的信念,也應保持開放、接受時代的情懷,去深刻洞察新崛起人群的心理特征和精神需求。更值得思考的是,有生命力的文化形式與有活力的娛樂形式,并非簡單的二元對立,兩者應互為源泉和結果。
(作者系暨南大學中文系文藝理論教研室主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