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娑羅
行走的耳朵
■永夜娑羅

這跟一個姑娘有關,念大學時我就很喜歡她,皮膚白的姑娘,似乎頭發都有點像陽光下干燥的麥子,閃著金光。她戴著眼鏡,笑起來跟本人一樣溫潤。她是我對面寢室的,在整個系年輕造作的女生中,她有一種安逸的氣質,接地氣,容易歡喜,喜歡的東西也略小眾。我和她經常貓在暗黑的不知名的小網站里,找混亂的搖滾樂。
這首Bride of Crimson Sea就是她發現的,她當時拿著耳機說:“我發現了一首前奏特別好聽的歌。”我接過來,一聽就被震住了,水滴一樣干凈流暢的音律,又有某種不羈的暗涌,好像來不及反應,就被遠在異國的密集水珠滴濕了。接下來卻是不怎么好聽的男聲,某種死喉唱腔。忍下去,后面的旋律開始完整,歌劇般的女聲繚繞,像一個水鬼從圓月之夜的海面升起,訴說悲傷的往事。男聲唱“暗夜傷了她單純的心”,歌詞里都是紅海的天空,黑暗、悔恨的低語是北歐搖滾特有的哥特意境。然后翻名字,樂隊名是“永恒悲傷之淚”。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臺灣偶像土劇《冬天的童話》,女主容寶兒是個做廣告文案的,她給鉆石寫的廣告語是:誰是你心上永恒的一滴淚。然而,這首歌的前奏太驚艷了,至此我沒有再聽過任何比這更讓我驚艷的前奏。
我和她都不怎么好好學習,她比我好一點,我是連課也全都不去上的懶散差生,于是每到期末考的前幾天,我們搬出寢室的小凳子,披上羽絨服,戴上耳機,開始熬夜看書。當時,她還發現了一個好聽的女聲唱《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由此我們覺得許多老歌也很好聽,比如《愛江山更愛美人》《追夢人》……雋永又質樸,年代感讓人微醺。這種審美一直深遠地影響著我,當電影《后會無期》里,萬曉利用吉他翻唱的《女兒情》一響起,我就覺得好聽到爆。
大一的萬圣節,我們這個不那么發達的北方城市,有一場小型搖滾演出,門票也不貴。那時,我們決定盲目地去找那個快廢棄的美術大樓,摸著樓梯就爬上去了。我隨便慣了,一個經常熬夜去網吧打游戲的女生是無所畏懼的,她是一副乖乖女的樣子,那么甘之如飴卻令我吃驚。
用“知音”這個詞有點可笑,我們是被走過都不會讓人回頭望的普通人,遠沒有伯牙、子期那么高不勝寒。但就像你也會記得那個跟你分享一副耳機的好友一樣,我一直記得能用一副耳機跟我一起聽那首歌的她,在漫長、平庸卻不甘心的學生時代,那個被我在混沌中迅速找到的另一個耳朵,那個你找到覺得好聽的歌,自信她也會喜歡,敢把耳機伸給她試試的耳朵。
我是懷舊的處女座,這首歌在我的MP3,后來是iPod,再后來是手機里,一直躺了N年,我曾把它推薦給一些我想初相識、希望如故人歸的人們。
故事還夠好看,是因為短。時間波瀾不驚又冷酷無情地往前延展著,我始終沒回故鄉,外地考學,異地工作,漂泊無依,又遇見了很多首于我而言能單曲循環的歌。而她同我大多數同學一樣回到家鄉,過上了非常安穩但跟我再無交集的生活。
我坦然接受這樣的毫無交集,但每當我想起她,胸中就暗涌著類似這樣的東西,我想揪住她手下那些正是中二好年紀的初中生說:“喂!你們的語文老師當年聽死亡搖滾啊!”
真正傳奇的,是每個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人都有驚艷的一面吧。
真遺憾,那么早我們就分別了。
真慶幸,各自走上各自的道路之前,在一起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