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人，唱不完一首悲傷的歌

■ 陳佳敏

離別的人，唱不完一首悲傷的歌

■ 陳佳敏

那是一個風(fēng)雨欲來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滿臉心事一般。我和A并排站在窗邊，悲傷的沉默像是濕潤的水汽，沒有具體的形狀，卻始終氤氳在我們四周，久久不肯散去。準(zhǔn)確來說，是A強大的悲傷拉著后知后覺的我也跟著難受起來的。終于，我在心里預(yù)演了好幾遍，才低聲地說了句：“沒關(guān)系的，還有很多機會相見，這又不是永別。”良久，旁邊都沒有回音，那句精心準(zhǔn)備卻又無比蹩腳的話，像是一塊碎石子劃過悲傷結(jié)起來的堅硬冰面，刺啦一聲響后，再無別的動靜。

我很沮喪，托著下巴呆呆地看著天色一點點淹沒遠(yuǎn)方的樹林。我還是不懂A的悲傷，僅僅是因為一場升學(xué)考試之后的離別？那個時候很流行一句話：“世界是圓形的，告別的人終將重逢，分別的人終將再度相擁。”我很喜歡這句話，于是在不少于三本畢業(yè)留言冊上給不同的人留下這樣相同的一句話，好像在說離別并不可怕，世界那么大，我們終將重逢，還是不要在這半路上眼淚沾襟，摩拳擦掌地準(zhǔn)備新的遇見吧！我為我的樂觀感到自豪，心里暗暗覺得A的內(nèi)心真是脆弱。終于，A轉(zhuǎn)過臉看著我，美麗的臉上有一雙被眼淚清洗得透亮的眼睛，構(gòu)成了我對離別的最初印象。

歌里的斷腸人唱：“是誰太勇敢，說喜歡離別。”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不是勇敢，而是在離別面前無知，所以無畏。

我永遠(yuǎn)記得那天晚上A離開的樣子，她騎在自行車上，一只腳撐著地，一只腳放在踏板上，好幾次回頭，用那雙被離別熬腫的眼睛看著我，一遍遍說著：“你一定要記得我！”我像突然感受到了離別的真正含義，眼睛也酸澀起來，帶著哭腔回她：“會的，你也要記得我。”可是再見面的時候，我們牽著自己新交的朋友，忙著左顧右盼地感受新鮮的事物，迎面走過的時候，僅僅互相一瞥，來不及打招呼就各自走遠(yuǎn)。真正的告別正式完成，我知道我真正失去她了，而好多小時候的感情都是這樣草草結(jié)束，只是說了聲再見，換了一個環(huán)境，情感卻好像被連根拔起，遺留在告別的那個風(fēng)雨欲來的惆悵午后，再也找不回來。想到這里，我終于為離別留下了姍姍來遲的淚水。

第一份工作在深圳，一座大到離別的時候說一句“再見”都顯得不切實際的城市。作為新人，我顫抖著聲音說：“大家好，請多多指教。”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電腦面前，頭也不敢抬，生怕出一點錯，四周都是忙碌敲擊鍵盤的聲音。我突然被一個問題卡住，進(jìn)退兩難的時候，旁邊的她突然靠了過來，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做。原來在我害怕交流、眼睛都不敢四處看的時候，她一直默默關(guān)注著我，讓我對陌生的環(huán)境突然生出一絲暖意。

第一個對你伸出熱乎乎的手，將你從孤獨、惶然里拉出來的人，總是很難忘記，我感覺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可沒過幾天，她辭職離開了。最后一次一起坐電梯的時候，我突然不自覺地說：“以后我們就見不到了。”話一出口，我就明白了我的冒失，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城市，這份感傷多么不合時宜。后來她去了新的公司，好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里。

小時候看張愛玲說“一別竟是一輩子”，總覺得太過夸張，可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那些說了再見又真的再重逢的人又有多少呢？戲文里有一句話說：“當(dāng)年愛著的人，似鯉魚脫金鉤，搖頭擺尾不回頭。”把愛著的人換成告別了的人也十分恰當(dāng)。經(jīng)歷過越來越多的告別，才慢慢明白難過無益，悲傷作酒，也于事無補，只能低低地在心里念一聲：“世間我知你好，也愿你能和更多美好的事物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