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小白
有一個夏天是注定的
■ 葉小白

1
四年以后,我站在校門口,想起父親帶我去大學報到的那個下午。我知道,那其實是《百年孤獨》的開頭。我以前確實設想過,模仿馬爾克斯,把我的大學生涯改寫成長篇小說,像《掛科時期的愛情》《一個難以置信的悲慘故事》等。
我剛進入大學時,身形消瘦,像一根直立行走的竹竿。轉眼四年過去,身高沒變,背卻率先駝了,膀大腰圓,像是工地上的農民工兄弟。走在大街上,女孩們只會叫我大叔,善良一點的叫我帥大叔,惡劣一點的叫我不要過來。于是,我終于知道,我生命里的青春被徹底留存在了大學里,像一盤存了檔的游戲,勇士還沒有征戰屠龍,可我再不能登錄我的青春。
2
大一時我十分懵懂,加了很多社團。我去參加辯論賽,第一局就敗下陣來,對方辯友說得好有道理,我連聲附和,觀點和他基本達成了一致,我的學長被我深深折服,從此再沒有讓我出現在他的視線里。我并不服輸,又去了其他辯論隊,然而每次都被對方說服,成功地進入了我校辯論隊的黑名單。他們不要我,我只能轉而加入武術協會,這像是一種暴力性質的轉變——我說不過你,至少打得過你呀。在武術隊里待了一個學期,過年回家打開行李箱,沒有特產,全是雙節棍之類的冷兵器,老媽對我的行為只能表示無奈。
回想高中,我對大學時代的幻想是穿著白襯衣,吹著微風,坐在天臺上彈吉他,左邊最好坐個貌美的學姐,她一臉愛慕,溫柔地望著我。真實情況卻是我赤裸上身,在體育室里翻滾,沒有學姐,只有一群學長鼓著肌肉為我叫好。這種時候,我就會覺得,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單純、可愛的我了,好像自上大學以后,我的設想就一概落空。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要是當初我做了別的選擇,是不是今天的我就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選擇大學、選擇專業、選擇職業……這一個又一個選擇疊加而成的就是我們的命運嗎?隨后我意識到,命運不命運的不好確定,可我會在某年某月畢業離校,這件事情叫作注定。
3
當注定了的夏天到來,就到了畢業季。
拍畢業照的前一天,我在北京拍宣傳片,時間很緊,卻依然買了回學校的機票。這趟深夜里的航班讓我幾乎傾家蕩產,再一次步入到無產階級的行列。然而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回去,因為我知道,四年的時間在那里等著我,我必須回去和一些人合影。否則等到各自走遠,我就會丟失掉學生時代的最后一個證明。
那天我們在圖書館前拍照,我突然想起,這里正好是大一軍訓拍照的地方,那時的我們揮舞手臂,一頂頂軍帽被拋向天空,飄浮四年,終于降落,卻已經是學士帽。我們比著手勢,在日光下留影,我們露出笑臉,和愛過的、恨過的人出現在同一張照片里。
這是我經歷過最真實的畢業季。從今往后,再沒有畢業季。
4
這一年的夏天,我走在校園里,聽見有人在河邊唱:“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讓我一生中常常追憶。”我想起自己那幾個大學生涯的故事,到現在也沒有寫完,畢業卻提前到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另一種遺憾。
畢業在即,我還沒有打贏散打協會的會長,也沒有約到民樂的副會長。面對告別,我有太多遺憾,最大的其實是我活得不夠用力。我的青春是非典型的,從大二開始寫作,跟學校死磕,不去上課,到后來外出工作、出書。這么折騰了三年,感覺自己老了10歲。我的朋友一直不理解,說:“你這樣賣力值得嗎?萬一到死都混不出來呢?”實際上,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想明白,那時候我19歲,身體里好像有用不完的勁,如果得不到釋放,就會變成一個治安隱患。我現在想,也許我只是恰好在那個時候碰上了寫作,于是就有了后來我發生的和我寫下的那一系列故事。但我依然遺憾,在寫作之外,愛得不夠用力,恨得不夠用力,那些我沒有做過的選擇,全都去了平行的時空。假若大學能夠重來一次……可是你我知道的,大學是不能重來的,211不行,學的相對論也不允許。
5
而關于母校,就是一個你天天罵又不允許別人多罵一句的地方。實際確實是這樣:我憤青那會兒,三句話里面就有一句是在批評學校,剩余兩句分別無償贈予了我的班主任和教導主任。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食堂的飯菜依舊難吃,宿舍的電費依然爆表,這所學校還是有那么多的槽點,可我就連一句吐槽都說得如此溫柔。是我人之將走,其言也善嗎?又或許是我終于成熟了一次吧。這個我曾經死磕過的地方,我再也不會去怨恨它了。這一次的離別,教我學會了諒解。
畢業一季,幾多遺憾。而站在分別路口上的我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將是道別。那么,說點什么好呢?我無數次思索,最終得出了一個無比爛俗的結論:愛過。
愛過這里的微風,愛過這里的大雨,愛過陽光下教學樓的倒影,愛過這里的夏天,愛過這里的樹蔭,愛過這里的一年四季和一切可供憑吊的記憶。
“愛過這里。”這就是我想說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