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劇當代第一丑金不換印象

沈斌

初識河南省鶴壁市豫劇團團長金不換是在2002年我為該團執導《唐知縣斬誥命》一劇。當我走進劇團時，心中十分納悶：沒有團部，團長的家是辦公室，沒有排練場、借了旁邊百貨大樓頂樓排戲，完全不具備一個專業藝術團體創作所必須的基本條件。后來一打聽，他們劇團的資金是政府部門負責一半，另外一半要靠劇團去創收。金不換為了創建好劇團，想方設法自籌資金。當初我們去的時候，正是劇團最艱苦的時期，住很一般的招待所，吃飯也基本在金不換家，由他愛人招待我們——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鶴壁市豫劇團的徐福先，她既是主要演員又是大管家。盡管艱苦，我卻看到金不換視藝術如生命，在具體的藝術創作過程中我都能感受到他內在的精神力量。對藝術創作，從選劇目到請創作人員他都十分嚴謹、一絲不茍。按金不換的話來講：“劇團不能等、不能靠，要抓住時間抓住機遇，搶著往前干。有了榮譽和成績，政府和全市人民才能支持我們，理解我們。作為團長，我不敢停步，要抓住市場機遇，穩定收入保民生，抓好劇目排練，爭取排出更多更好的劇目，為觀眾奉獻更多好看的戲。”在他的帶領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團充滿凝聚力，在艱苦的環境中創作出許多老百姓愛看的好戲……我不由心頭一震。更讓我眼前一亮的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這個敦實、憨厚、善良、樸實的河南男子眼中卻透著一股堅毅、執著而且十分樂觀的神采。

第二次合作是2008年，鶴壁市豫劇團再次邀我排練新劇目《寶貝》。說實話，我曾猶豫過，在這樣艱苦的藝術創作環境下，一個新創作的劇目，是否能真正表現好它的藝術的完整性。但我的師兄、中國戲曲學院鈕驃教授一再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前往。因為這個劇是新創作的時裝戲，如何突破傳統固定的表演手法，對金不換是一個挑戰。金不換是鈕驃教授的學生，他希望金不換能突破一成不變的表演手法，在丑角表演藝術上有所突破，并能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為此他執意我前往，希望我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聽說陜西省藝術研究院編劇張平十分欣賞金不換的表演藝術，專門為他量身定做了年代戲《寶貝》，劇中以“君子發財，取之有道”為主旨，從中引發人們對金錢與人性中善惡的思考。張平當時已身患癌癥，仍堅持創作。而金不換則感恩張平對藝術的至誠之心，一定要完成張平先生的夙愿。（又隔了八年我才知道，張平在《寶貝》成功演出后的兩個月去世。令我感慨萬分！）他們對藝術矢志不渝的追求，以及金不換誠摯的人品，觸動了我的藝術良知。從培養下一代的角度，我帶上了剛剛走上導演之路的兒子沈礦，我希望在大城市上海成長的年輕導演，也能到艱苦的藝術創作環境中去感受一下、看一看鶴壁市豫劇團藝術工作者的拼搏狀況，希望兒子能從中真正得到啟悟與鍛煉。

相隔六年再次來到鶴壁市豫劇團，我以為劇團的創作條件或許會改善一些，卻發現團部和排練場仍是那樣的簡陋，只有二十幾平方米的排練場地悶熱得讓人犯暈，我們只能將排練移往外面空地，在露天烈日暴曬下排練，除非下雨才回到里面。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我們卻見到金不換與他的團隊仍十分認真地投入排練，他們的精神讓我們感動，尤其我兒子沈礦被深深觸動，沈礦說：“不管工作環境是怎樣簡陋，都當付之以藝術家的精神，當有十二分的熱忱。這樣，不再有勞碌辛苦的感覺，就能使你的艱苦創作工作成為樂趣并取得成功。”通過這次創作，他不僅在藝術創作上得以提升，更從金不換團隊身上感悟到：一個基層小劇團雖然十分艱苦，硬件軟件不到位，但他們對藝術的執著與拼搏精神，同樣能使作品達到舞臺藝術應有的效果。沈礦也與金不換建立了友情，后又單獨為金不換導演了《屠夫狀元》。

自2002年與金不換幾個戲的合作中，給予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是他深知“藝無止境”，不斷地求索。

他自幼跟隨豫劇丑角大師牛得草學藝，得到了牛派真傳，后又拜京昆表演藝術家、教育家鈕驃為師，又得到京劇丑角表演藝術家朱世慧教誨，吸收了京昆表演藝術的精華。

盡管在他表演中博采了眾位名家的藝術精髓，但是他仍不滿足于已有技能，在《唐知縣斬誥命》之前，牛得草曾演過《七品芝麻官》，《唐知縣斬誥命》似乎是后者的續集。牛得草的七品芝麻官早已深得人心，金不換應如何演，如何去超越？金不換雖然認真地繼承了牛派表演風格，然，他更希望通過這出戲，能在丑角表演上有新的突破，給觀眾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為此，他舍得下力氣請我這個京昆導演，大膽地將京昆表演手法與豫劇表演進行融合。

時裝年代戲《寶貝》的創作，金不換更明確了要創建獨立的丑角表演風格，突破固定的表演模式，融合新的表演元素，創造出嶄新的藝術形象。在我倆合作的兩個戲的過程里，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不但認真繼承前輩的精湛藝術，而且十分注重在繼承中開拓，尤其在人物刻畫上，無論是《唐知縣斬誥命》，還是《寶貝》，金不換都試著從創造有鮮明個性的角色出發去思考，側重剖析人物內心，尋找人物獨特的語言節奏、聲音造型和形體表演。因而我們會看到他在人物創造中沒有類同的表演痕跡，都比較鮮活、真實。在他孜孜不倦的藝術追求影響下，鶴壁市豫劇團全體藝術工作者身上都閃現出堅忍不拔的精神。《唐知縣斬誥命》與《寶貝》兩出戲的成功創排，給鶴壁市豫劇團帶來了希望，成了劇團的吃飯戲，走到哪兒觀眾都喜歡看，這兩出戲也成為劇團的保留劇目。2002年10月，由金不換主演的《唐知縣斬誥命》在“河南省第九屆戲曲大賽”上獲得金獎。2004年3月，該劇由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成戲曲藝術片，改名為《七品知縣賣紅薯》。同年，該片榮獲中國電影最高獎“華表獎”。而金不換則在不斷修繕中形成了自己的丑角表演藝術風格，被譽為中國豫劇當代第一丑。

二是他注重從老百姓角度進行創作。

鶴壁市豫劇團長期在基層演出，每年輾轉演出四五百場。作為一團之長的金不換，常常有意識地捕捉觀眾的反饋信息和現場反響，他諳熟老百姓的喜愛。他經常會和我聊起劇團的創作劇目。他認為，一個劇團要贏得市場，一是要老百姓喜歡。我們可以看到該團所有的演出劇目都非常接地氣，深得老百姓的喜歡。二是他認為必須要有與眾不同的、獨特的表演風格才能贏得市場。他從當代觀眾的藝術審美心理、自身的表演風格和劇團整體演員的素質出發，認為鶴壁市豫劇團應發揚丑角特長，應該是一個以丑角為代表的劇團，因而多年來他們有意識為演員量身打造新的劇目，劇本都描寫人性中的善。塑造的丑角形象大都是像七品芝麻官這樣剛正不阿、清廉愛民的官丑形象，他演的丑角丑中顯美，以輕松、幽默、詼諧、干凈的喜劇風格走向市場。所以凡是他們劇團排出的戲，老百姓都喜歡看，并久演不衰，同時使劇團擁有扎實的群眾基礎，還拓寬了演出市場，劇團在繼承劇種風格的同時，獨特的表演與藝術特色也逐步形成。該團創作演出的劇目有《七品芝麻官》《唐知縣斬誥命》《卷席筒》《十八扯》《做文章》《伙夫縣長》《石武舉別傳》《草根秀才》《寶貝》《轅門斬子》《打金枝》《徐九經還鄉記》《三打金枝》《屠夫狀元》《借烏沙》等劇目。這些劇目以其獨特的表演風格，在豫劇界獨樹一幟。

三是他勵志竭精，矢志不渝。

“勵志竭精，矢志不渝”這八個字是我對金不換和他的團隊的評價。我親身感受到鶴壁市豫劇團的金不換不僅是藝術家，還是一團之長。全團在他的帶領下從一個貧困劇團，到今天有藝術水準、有市場的劇團，而市場的經濟效益又改善了全團演職員的生活及劇團的生存環境，劇團發展呈現出勃勃生機。

金不換的個人藝術形象不僅在河南，在全國各地也深入人心，他本人榮獲了中國戲劇梅花獎等諸多榮譽獎項。而我知道金不換并沒有因此止步，他近幾年非常重視青年一代的傳承培養工作。他對青年演員的成長傾注全力，不僅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所有丑角表演的藝術經驗傳授給年輕一代，同時又將鶴壁市豫劇團“勵志竭精、矢志不渝”的精神，讓青年一代承接下去。

我們期待在當代戲曲正進入整體回暖的大背景下，金不換和他的團隊能始終保持勝而不驕、敗而不餒的精神，創造出更多優秀的藝術作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