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夢想，也有光芒閃爍

■若懷特

小小夢想，也有光芒閃爍

■若懷特

1

從小到大，我有過太多想要而不得的經歷。

我七歲之前的暑假一律在悶熱的外婆家度過，強勢而節儉的她，每天只數出三根上好佳薯條給我當作下午的點心。她說：“多吃零食對身體不好。”

上小學后，班長的文具盒永遠走在潮流的前線，從美少女戰士到百變小櫻，從單層到三層。我也想擁有一個最美的文具盒，我爸喉嚨一響：“比這些干嗎？怎么不比比成績？”

高中那段時間，我看中一只耐克的皮夾。一個月四百塊的生活費省了又省，買到它之后的第六天，丟失于公交車上。這個小偷為了讓我潛心學業還真是用心良苦。

大約是逆反心理作祟，欲望那樣蓬勃，像壞死的水龍頭里不斷涌出自來水，沒有人可以擰緊它、壓抑它，甚至毀滅它。

上大學后，冬天我總是坐在階梯教室第一排，懷里揣著滾燙的熱水袋，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只有下課鈴聲才能把我從夢境中拽出來。與年少不一樣的是，我有了賺錢的能力，有了赤裸裸的野心，暗下決心要把曾經的匱乏全部彌補回來。

我沒去過南門對面的星宇網吧，沒去過學長開的桌球吧，無心欣賞校園里百來種珍貴植物，對新聞大事一無所知，我把所有時間消耗在打工上，用來換取一些光鮮卻不那么實用的東西。我曾用賺來的錢買了一臺單反相機，托著鏡頭裝腔作勢時，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我站在鏡頭后麻木地按著快門，但很快對這臺機器失去興趣。后來，我知道這種情緒其實是青春期盛產的虛榮心，艷羨的目光黏在我身上，不屑的交談聲鉆入我的耳朵，令我不自在地得意著。宿舍的姑娘們形容我像一只貪婪的禿鷲，守著銀行卡數字緩慢地跳動，再等待它痛快地歸零。

她們幫了我很多次，在馬克思課上喊到，拷貝考試資料，通知運動會的時間，發短信告訴我需要把四級報名費交給班長……后來，我們漸漸疏遠。

剛開始，我無法想象究竟是怎樣被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驅逐出那個小圈子的，是沒有及時分享一包美味的零食，是忘了安慰那個失戀了在車站哭到崩潰的“一號床”，是本該一起哄然大笑我卻露出茫然的神情，還是應當同仇敵愾時我耿直地站錯了隊？

成長是對風吹草動變得愈加敏感，哪怕是一點點忽視和排擠都能牽一發而動全身。

終于睡在我上鋪的小夏，這個笑起來很甜的酒窩女孩，有一天突然爆發，攔住我，狠狠把包甩在我身上吼道：“你太自私了，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為這個寢室做過什么。你的衛生扣分害得全寢室不能評優，那些‘昂貴’的垃圾麻煩你清理一下。”

吃散伙飯的時候，所有人傷感于分離，而我傷感于失去。

2

畢業后，我進入業內有名的互聯網公司上班，坐的公司班車。小蘭是我最后一個室友，也是我在公司里第一個認識的人。處在瞬息萬變的互聯網行業，我們好似玻璃房里的金絲雀，表面看似無限風光，一個項目落地成功后有幾千萬甚至上億的碼洋，但壓力也如影隨形，總是讓人喘不過氣。

“你應該學會合理安排時間。”小蘭給我看她的工作表，每一天不同的工作內容被各種顏色的熒光筆填滿，精確到分。只睡四個小時，清晨起床練兩個小時口語，工作超過十一個小時，剩下的時間留給開會和日常。

對著那張密密麻麻的工作表，我啞然失笑，硬生生收起想跟小蘭抱怨業務繁重的話，點點頭說：“好的。”

我很努力地工作，只是為了獲得更多不菲的酬勞，把生活經營得比同齡人更好。饑餓的人永遠頓頓把自己吃撐，我也惴惴不安地害怕再次回到那段不愿提及的過去。我知道越來越多商場的名字，這些美麗的名字無一不在誘導著我產生更多的消費，反復體味著花錢轉瞬即逝的快感，如同上癮一般。但小蘭不同，她的安全感來源于工作。

然而不久后，我竟然收到一封關于她死亡說明的公司群發郵件。據說她在加班趕一份策劃，深夜一個人在公司大出血暈厥，巡場的工作人員發現后打了120。救護車一路橫沖直撞闖紅燈，也沒能阻止她與世界猝不及防的告別。

如果沒有這次意外，她一定已經擁有美滿的家庭。看到報紙上那些慘絕人寰的新聞，我開始擔心每一個跌出我生活驟然消失的人，對待死亡，所有人的恐懼感如出一轍。

3

前些日子，外婆因為多次迷路被送去醫院，診斷的結果是阿茲海默綜合征，俗稱老年癡呆癥。在這之前，她是個醫生，從業多年，看了無數個病人，到頭來卻輪到自己，沒有人想得到。印象中，她還是那個從來都不笑的小老太婆，不開心的事情太多，總是在飯桌上無緣無故地摔筷子，罵罵咧咧，埋怨舅舅抽煙、喝酒，浪費錢，責備外公心里從來沒這個家。

她給我講過次數最多的故事，是她年幼過年時由于貧窮買不起新衣服，只能去買顏料給衣服涂上新顏色。誰知她在路上走神，把顏料瓶摔碎了，大年三十被罰不許吃飯。后來立志要成為命運的掌控者，她做到了，卻終究失去了清醒的腦子和健康的體魄。

我們把病床圍得緊密無間，像進行一場儀式，傳遞某種力量似的握住她冰涼的手指。這對于外婆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補償，堅強獨立了大半輩子，她終于可以享受下被人悉心照料的感覺。護士小姐一邊給她抽針，一邊對她說：“您看您多幸福啊，生了病，一群人為您操心，對面那個老伯就可憐多了，沒人管，每天夜里都哭。”外婆笑了起來，我們卻不約而同地難過至哽咽。

4

命運好像總是有意捉弄那些勇敢的人，可無論出于什么理由，當他們克服柔弱去戰斗時，就已經贏了。我多希望他們鎩羽而歸時有雷動掌聲，反首拔舍時有心疼擁抱，丟盔卸甲也能被理解和原諒。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他們不會選擇英雄的不歸路，過分地拼搏，以悲劇收尾。

爾冬升的電影《我是路人甲》里有這樣一句臺詞：“你不把過去的煩惱都丟掉，躲到哪里，它都會跟著你。生活追根溯源，再多跌宕起伏，也無非是快樂與憂愁。我不想征服世界了，不再執著于掙錢，不愿時間被擠得滿滿當當。”

愿你也能扔掉包袱四平八穩地活著，做一個平凡的路人甲，成為茫茫眾生中庸碌的一頁，沒有大夢想，只有小煩惱。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