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帶不走記憶

■王 著

時間帶不走記憶

■王 著

我的爺爺其實不是爺爺，是外公。爺爺說，別人小時候聽《小紅帽》的故事，都喜歡小紅帽的可愛與孝順，我卻只記得大灰狼喬裝成外婆吃掉小紅帽的那個情節，并天真地以為只要我叫出“外婆”這兩個字，我的外婆也會變成狼把我吃掉。爺爺想了個好主意：讓我叫他和外婆為爺爺、奶奶。他說，如果真的有大灰狼，他就會變成孫悟空，用金箍棒保護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相信孫悟空和小紅帽這個搭配的，但從那時起，我覺得自己安全了，總是驕傲地對外宣傳：“我的爺爺是孫悟空，他會保護我的。”

爺爺無所不能。小時候的我喜歡踢毽子，他就幫我做毽子，比其他小朋友的漂亮好多。我對下棋感興趣，他就給我用木板畫了個棋盤，教我下象棋，“馬跳日，象飛田”這些口訣，我到現在還記得。

有段時間我要學騎單車，有一天，家里突然就多了一輛。從那之后，每天和他比賽騎單車成了我寫作業的動力，傍晚的廣場上總有我們一大一小互相追逐的身影。

在別人還看《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童話故事時，他已經帶著我看了很多遍《西游記》，這直接導致別的小女孩還幻想著皇冠和水晶鞋時，我則開始對金箍棒著迷。小時候，考試成績差了，我媽就會沖到爺爺家想武力教育我，每次爺爺都將我護在身后，以至于我媽只能憤憤地說：“爺爺遲早要把你慣壞！”

我的“孫悟空”是真的很寵我，我后來才知道，那叫無條件的愛。他教我認字，教我下棋，教我畫畫；給我做玩偶，做沙包，做單車墊；和我摘枸杞，放煙花，種西瓜籽。我想做的一切都有他陪著。

有一次我感冒了，卻特別想吃冰激凌，他在小賣部買了一支讓我咬了一口，奶奶知道后，罵了他一頓。他愧疚地對我說：“雖然就一口，但我的確不該讓你吃的?！彼Ｍ也辉賮y吃零食，希望我尊老愛幼，希望我不要膽小怕黑，卻從來沒有說過希望我成為一個多么優秀的人。他給了我無條件的愛，只愿我平安、快樂，他說，只要我能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就是他所認為的最好的生活。

當然，我也是挨過“孫悟空”金箍棒打的人。

上小學時，學校離家比較遠，爺爺每天都騎著他的單車在學校門口接我回家，但那時的我只想和小伙伴在一起。有一天，為了和小伙伴一起去捉魚，我特地在校門口避開了他。

那天，我們在池塘邊逗留了很久，捉到了一瓶子小蝌蚪和魚苗。我蹦蹦跳跳地把瓶子拿回家，結果興奮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表達，爺爺就一把奪過瓶子摔在地上，怒氣沖天地問我去哪兒了。我被他的憤怒嚇到，第一次開口撒了謊，說：“我放學時沒看到你，魚是同學送的。”

但是很顯然，我的謊言十分蹩腳，因為我褲腳上的水漬還沒來得及干透。于是爺爺拿起了金箍棒，對著我的腿和屁股一頓打，我才知道金箍棒打起來是真的疼。我一邊哭，一邊喊：“最討厭爺爺來接我！”最后，我和捉來的魚一起被提到墻角面壁思過。

奶奶告訴我，爺爺沿著那條路一直找我，以為我被人販子抓走了，差點報警。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敢對爺爺撒謊，因為我的小心思永遠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后來，放學路上有了我和小伙伴一起開心回家的場景，而爺爺就在我的身后默默陪伴著。

我就這樣在“孫悟空”的保護下長大，直到后來因為學業、工作去了外地生活，很少有時間再回故鄉看望他。

最近一次回家是過年時，通往爺爺家的那條巷子幾十年來沒有太大變化，小時候用石頭在墻上畫的定海神針還很清晰，那個我們經常騎單車的廣場被修整了幾次，多了一個羽毛球館。爺爺家的院子里多了一棵高高的枇杷樹，爸媽說那是我小時候種下的。爺爺還是在他的小菜園里忙碌，我跑過去大聲叫他：“要開飯了！”就和小時候一樣。

那些我們以為會淡忘的記憶，時間都替我們好好保存著。

我一直在想，孫悟空取完經后，會繼續過著怎么樣的生活，可惜《西游記》沒有續集。而我的“孫悟空”身體已大不如從前，他開始揮不動金箍棒，翻不動筋斗云，心臟也做了搭橋手術。這次回來，我發現他的耳朵慢慢地聽不清別人說話，飯桌上大家討論的話題，他都沒有再參與。我知道我的“孫悟空”總有一天會完成人間的任務，但我還是希望他的經書能晚些取到，讓他能夠在凡間多留一會兒。

吃過飯后，大家說笑閑聊，“孫悟空”拉著我去客廳看電視，我小時候畫的飛天小女警居然還貼在客廳的墻上。他說，覺得我畫得很可愛，就一直放著。其實哪里可愛，看到這張畫，我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的我學的居然是美術專業。

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節目后，他突然開口說：“今年和爺爺一起守歲吧。”我才想起小時候，每年都是我們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和他一起守歲是我過年時最喜歡的事，那時候的我還不懂什么叫作回不去的故鄉。

因為怕他聽不清我說話，我就湊到他耳邊，大聲而響亮地回答：“好??！”C

編·手記

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我才能慢慢學會適應你越來越彎的腰和你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日子在手邊慢慢消逝，日子在眼前悄悄流過，日子也不等等你我，只催著你日日變老，推著我快快長大。如今，日復一日地懷念從前，從前卻離我們越來越遠，不知道再過多久，從前也消失了，而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在哪里？你會不會變得更老了？如果時間可以停止，我希望每天都在你的懷里，或者換我來為你擋風遮雨?。˙y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