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煙
遣星光入眼,任花月滿肩
■水生煙

春節時,妹妹從國外回來,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廚房里煎炒煮炸,烹制平日里懶怠去做的復雜菜式,飯桌上說起一些尋常日子里不會談起的話題。
小壇子的黃酒很輕易地就見了底,便拆啟泥封再開一壇。棕褐色的空壇被我清洗干凈,插上一叢吊蘭和一株綠竹,倒是連逛街買花器的時間和金錢全省了,喜不自勝。
說起兒時的浩瀚星空,星辰搖搖欲墜,成群的螢火蟲提燈來去,我們追逐奔跑時沖撞了螢火蟲,便有三兩只落了單。孩童笑鬧著夸下海口,放著好好的電燈不用,要學那“囊螢映雪”,拼一段功成名就,卻也將大段好光陰鋪陳在了笑鬧中。只是捕捉小小螢火蟲也非易事,猛撲,輕拍,小心翼翼地攤開手掌,掌心里卻不過空空如也。一抬眼,它仍在你眼前飛,忽近忽遠,忽一時隱沒在分割了星空的枝葉間,倒分辨不出哪一點是螢火,哪一點是星光。
也說起門前的桑葚,采摘它時要越過一條清澈歡流的小溪。桑葚一日日由紅變紫,闊大的葉片在午后清風中搖曳。水濺白浪,淺水中近乎透明的小皮蝦弓身來去。野百合開在對岸,風里招搖著細瘦的腰肢和巨大的花冠。我們把頭埋在窗下攤開的書本里,不過是虛張聲勢,眼珠一下一下地瞟出去,不然怎么會知曉一雙飛舞的黃翅蝶,繞過一墻薔薇花,翩翩地來了又去?屋檐下的燕兒,哪一日銜了新泥,又哪一日探出了嫩黃的小嘴,不停地嘰嘰喳喳?
后來我們長大,成為平凡而普通的人,行走于人群中,如同匯成海洋的涓滴細流,卻不枉時光曾虛度,因為在經歷了塵世的浩大紛雜之后才發現,弦月與流星、螢火與清風漸漸如同鋼筋水泥縫隙中的一莖新綠,極細微地點綴著人世路途,多少回視而不見之后,竟漸漸成為記憶中美好的念想。我們曾屬意盛放桃花紅映水的艷麗與絢爛,也曾醉心于牡丹開遍時的富貴傾城,卻有一日忽然發覺,任你擁有一世歡,我仍愿將野草作牡丹。
一直都很喜歡朱敦儒的那一首詞:“先生笻杖是生涯,挑月更擔花。把住都無憎愛,放行總是煙霞。”對于美的追求,雖是怡情的負累,卻甘愿盡付此生,遣星光入眼,任花月滿肩。又最好有知己翩然來去,小醉淺酌,放逸清閑,月盈時見喜,花開時自釀一段塵香。
原來我是這樣貪心,貪心到既想要人世里的尋常美好,亦貪求靈魂中的曼妙香氣。
夜,不知不覺便深了。此時,月亮的身段尚未豐盈,卻不遺余力地灑落了一地清冷的光芒,罩在屋頂、樹梢,如籠輕霜,與人世燈光、煙火相映生輝,添了無限暖意與美意。多少細碎的記憶與溫暖如茶煙繞繞縈縈,添一段光陰深處的香釅,看似微不可尋,實則堅不可摧地存在于記憶最深處,成就了我們在人世行走時追尋圓滿與平衡的底氣與力量。
月上中天時,繁星闃寂。夢境里,我仍是無憂孩童,對于明天,忐忑又憧憬,因其具有無限規劃性與可能性。月亮清輝披靡灑落,無喜,無懼,無憂,悲憫又寬宏,落在枕邊、地板,還有橫斜恣意的厚薄書冊上,忽地無比安心于現下。
身心清簡,夢境香甜。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