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嵚
明末首輔:男神愛坑人,坑到亡國才算完
◎張 嵚

和明朝歷代名臣不同,明末首輔魏藻德的履歷一帆風順得令人嫉妒:張居正、高拱、嚴嵩等風云人物無不是從科場登第的愣頭青做起,幾經摔打磨煉,躲過明槍暗箭,到如愿以償成為執掌朝綱的干臣時基本都已滿頭華發;魏藻德卻在中狀元后不到四年就官居內閣首輔,堪稱絕頂男神。不過,魏藻德有這般奇跡還是因為有外力幫忙:崇禎的恩寵。
在一生凄涼孤苦的崇禎眼里,這個叫魏藻德的大臣真是滿滿正能量的存在。
崇禎發現魏藻德這個寶貝是在崇禎十三年(1640年)的殿試時。當時的情景仿若一位已歷盡生活磨難的苦命怨婦在冰冷的塵世間邂逅了一位柔情貼心的美男,從此有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水晶之戀。
那些年,崇禎的生活就是一輪輪悲苦的雨雪風霜:北方的老對頭后金已升級換代成“大清國”,破壞力更加兇殘;中原農民起義軍也常追著明軍揍;山東、河南輪番出現大災;官場爛得透透的,一個個大臣看著滿臉忠誠,其實都在玩命地互掐,順便把寥寥幾位能干活的大臣往死里坑……
現實如此殘酷,崇禎越發有了怨婦的性子,每年都下很多詔書,反復表白自己很辛苦,各位大臣太讓自己失望,其語氣之悲苦、言辭之凄慘令后世人常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淚。
于是,崇禎十三年的科舉現場,崇禎決定親自選拔能臣。他連續考察了48個學子的試卷,再把這48位才俊一股腦叫來考核,非要找出一個杰出的治國人才不可。
考核的方式是加試一道考題:滅賊雪恥。答題方式非常靈活,可以直接口述,不講八股格式,不怕錯字扣分,想到什么說什么,言之有理就好。這種新型考法當場震傻了47個學霸,有瞬間緊張得臉色蒼白甚至昏厥的,有立刻閉嘴裝啞巴的,還有的自作聰明,高談闊論沒幾句,就被崇禎的一頓反問問傻了,也有的壯著膽子吭哧幾句卻前言不搭后語的……這些平日里無比風流的才子們此刻卻丑態百出。
正當崇禎失望的臉眼看要黑成豬肝色時,一句不緊不慢的表述立時令他聽得兩眼放光:“使大小諸臣皆知所恥,則功業自建。”說話的人正是魏藻德。
崇禎循聲望去,只見那是一個35歲的青年,生得滿面俊朗,舉止落落大方,談吐字正腔圓,聲音溫暖洪亮。那端莊穩重的儀態滿滿地透著親切,富有磁性的聲音字字敲響心坎,其魅力令崇禎當場就無法抵擋。
見皇帝注視著自己,魏藻德毫不驚慌,十分淡定地自我介紹:“我就是三年前曾經在通州(今北京通州,是北京的東大門)上城抗敵的魏藻德。”
這番話像一道雷電,讓崇禎的心扉猛烈地一震。
他清楚地記得這樁舊事。那是在崇禎十一年十月,清軍重兵威逼通州,通州地方官集體逃遁。生死時刻,正是這位叫魏藻德的當地舉子挺身而出,帶領軍民上城抵抗。事后崇禎還曾頒布詔書,在全國嘉獎此事。原來這位傳說中的先進青年就在眼前!
仿佛一陣春日的細雨剎那間溫潤了崇禎干枯已久的心田,懷著蓬勃洶涌的滿心歡樂,崇禎當場拍板:魏藻德,狀元。
后來清朝很多研究者紛紛吐槽:魏藻德殿試時的答卷論水平講非常差,中個進士都勉強,僅因幾句話就當上了狀元郎,實在是順利得荒唐。但崇禎當時絕不這樣想。一見傾心后,他看到的是一個目光銳利、文思敏捷且關鍵時刻敢于擔當的才俊,只要好好培養,將來必成棟梁。
崇禎對魏藻德的這個判斷并非是被熱情沖昏頭腦了,相反有些確實是正確的。
在明朝一代的狀元中,魏藻德的能力、特長都十分特殊。他不只長得好,口才更是特別好,最擅長辯論詞鋒,談吐水平十分高。多么尖銳的問題,他都能在和風細雨的辯論中巧妙地讓對手心悅誠服。有些明朝遺民認為,明朝能在這個本事上和魏藻德較真的,只有弘治中興時代的一位大臣而已。
俊朗善談的魏藻德在入仕之后更令同僚交口稱贊,因為他有極好的群眾關系。最早做修撰的時候,他不但任勞任怨、多勞多干,還十分擅長調解同事間的矛盾。特別令崇禎感動的是,不但同僚總說魏藻德好,連閣老陳演都對魏藻德青眼有加,常當眾把魏藻德夸成花。自從魏藻德入仕后,他走到哪里就團結到哪里,工作氛圍從此無比和諧。
最讓崇禎堅定自己判斷的則是魏藻德一系列溫暖的表現:此人的心思十分細密,揣摩別人心思的能力極強。領導的一個動作眼神,魏藻德立刻就能心領神會,做出正確的判斷,說話辦事都十分符合領導的心思。每當崇禎為國事憂煩的時候,就喜歡單獨召見魏藻德,魏藻德幾句話就會說得崇禎心里暖洋洋的,郁悶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如此貼心的男神當然要格外恩寵:崇禎十六年,魏藻德就被加封為禮部右侍郎,且官拜東閣大學士,成了明朝重量級的閣老。別人要奮斗幾十年的人生,他三年就奮斗出來了。這番火速提拔在整個明朝的三個世紀里都堪稱空前絕后。
提拔魏藻德這件事,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令崇禎自鳴得意。崇禎十六年科舉后,崇禎給新科進士們訓話時還特意搬出魏藻德來說事,意思是“你們好好干,加官晉爵是轉眼間的事”。
升官還是小事,對這位寶貝狀元,哪怕在國家大事上,崇禎也恩寵得不行。這時明朝內外戰爭升級,軍費開支激增,之前一個很會理財的能臣被罷官后上吊了,朝廷又在復社的鼓噪下推行起缺心眼的新財政政策,鬧得快揭不開鍋了。崇禎終于硬下心腸,逼文武百官捐錢,共度國難。
大家都不想掏錢,可一群皇親國戚哭天搶地向崇禎求饒都沒用。這時,魏藻德挺身而出,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賭咒發誓說百官都清正廉潔、打死都拿不出錢。結果,崇禎再次被感動了:“你都說沒錢了,那就是真沒錢了。我相信你,大家別捐了。”
但自以為找到朝廷脊梁的崇禎卻至死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有著滿滿溫暖的男神魏藻德其實是個超級齷齪的渣男。
如果說,崇禎覺得在魏藻德出現之前,自己經常被大臣坑,那么事實是,跟魏藻德相比,之前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根本不算是個坑。
魏藻德早年的人生亮點據說是他在通州抗敵的壯舉。然而,當時真正帶領軍民沖在一線浴血殺敵的是當地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貢生。這位可敬的老貢生不畏槍林彈雨,沖在最前線,最終壯烈殉國。而魏藻德在這期間只是在戰線后面嚷嚷了兩嗓子,在老貢生殉難后又主持了葬禮,前后搶夠了風頭,到領功的時候又帶頭跳了出來。外加魏藻德活動能力極強,上下一番運作,終于占到了這個大便宜,在崇禎心里先混了個臉熟。
自從入仕之后,魏藻德以超高的情商把這“讓困難、搶榮譽”的投機本事修煉得爐火純青:他先是看準了朝中政治斗爭的風頭,順利攀上了內閣大學士陳演這條線,從此兩人互推互贊,常在崇禎面前上演“團結同僚、和諧工作”的感人戲碼,外帶里外密切合作,終于把庸碌貪鄙的老牌首輔成功擠對走,讓陳演坐穩了文官集團的領軍位置。
其實這幾件事都是古代朝堂的常見套路,算不上罪大惡極。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除了需要賣力整人,更要認真干活。而這一條恰恰是魏藻德的短板。
不過,對魏藻德來說,這個短板竟然不算是個難事:會不會干活不重要,讓崇禎覺得他很會干活且在努力干活就好。
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簡單了。每次遇到國家大事,他先不用考慮應該怎么辦,而是充分考慮崇禎想怎么辦。對前者,魏藻德一竅不通;對后者,魏藻德卻駕輕就熟。于是,朝政的壞消息接連到來,魏藻德不慌不忙,仔細揣測,每次只要崇禎召見詢問,他都能準確地捏對崇禎的心思,雖然解決不了什么問題,卻一如既往地哄得崇禎很高興。
除了拿捏對皇帝的心思外,魏藻德更懂跟對人的道理,賣力地緊跟閣老陳演。每次陳演有什么主張,他必然十分贊同。陳演想要整治什么人,魏藻德更是極力逢迎,賣力地幫腔做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陳演可不是個善茬,除了貪就是混,在國家大事上更是幫倒忙。這時李自成的農民軍已經大兵壓境,京城危急萬分,唯一能指望得上的辦法就是調遼東的吳三桂部來保衛京城。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對于這個能救命的提議,陳演卻拼命反對。魏藻德作為死黨自然也跟著幫腔。崇禎本來很贊同調兵的策略,可一看男神很堅決地反對,也就猶豫了。雖然崇禎最后還是堅持了正確的策略,可這么來回一折騰,明朝的黃金救援機會已經無情地錯失了。
吳三桂還沒來,李自成的農民軍就攻陷了宣府、大同(明朝在北部邊境沿長城防線設立的九個軍事重鎮中的兩處,大同是其中之首)。陳演這才明白自己捅出一個多大的婁子。他趕緊辭官撂挑子,順利地辦了退休手續,內閣首輔的寶座也就由魏藻德接班。科舉登第僅四年就成為百官之首,魏藻德的升遷奇跡堪稱明朝第一。
然而,開創奇跡容易,坐穩位置困難。此時的李自成已手握近百萬大軍,高歌猛進地朝京城殺過來。大權在手的魏藻德也終于暴露了他的無能本色。每次討論國家大事,他都充啞巴,再也沒有他初見崇禎時那慷慨激昂的風采,急得崇禎有一次幾乎是哭著懇求他:“你還有什么主意?只要你說,我一定照辦!”真是繼續把這男神當救命英雄的節奏。可魏藻德只知道跪著垂著頭,半句話也說不出。
一言不發的魏藻德不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最后一次可以救崇禎命的機會。因為這時候,兵臨北京的李自成主動提出要和崇禎議和,只要崇禎能封他爵位,他就愿意罷兵修好,甚至可以殺到前線替明朝擋皇太極。
如此重大的政治責任,崇禎一個人實在不敢擔,只好拉著內閣首輔一起擔。可天生屬泥鰍的魏藻德又哪里是擔事的料?他只是咬死了不說話。他不說話,崇禎心里也沒譜,這事就這么黃了。崇禎最后一次續命的機會也就黃了。
一直到崇禎十七年三月的一天,李自成的大軍已經開始攻打京城了,太常卿心急火燎地跑進宮去報告軍情,卻被宮門外的魏藻德攔了下來:“皇上洪福齊天,明朝一定能度過劫難,你就別來添亂了。”
兩天后的清晨,崇禎自盡于煤山。魏藻德把領導往死里坑的宦海生涯也就此落幕了。
北京淪陷,崇禎殉國,悲情的現實令許多明朝臣工都十分憤懣。宮里的柔弱宮女們爭相自盡,為這個王朝殉葬,一些大臣也死節明志。但作為京城里明朝最高級別的官員,魏藻德的反應卻十分淡定。每天外面亂哄哄的,他卻悠閑地在家里讀書作畫,逍遙自在,擺夠了名士的姿態。
擺姿態的背后是他精心設計的算盤:自己不過40歲(虛歲),是明朝的狀元郎,更是名滿天下的政壇大佬。這樣年富力強的名士,農民軍還不得當寶貝一樣供著?等著農民軍的新朝開基、一統天下,自己縱情享受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依然長著呢!
但農民軍沒這么善解風情。魏藻德等了幾天,沒等到農民軍的熱情邀請,等到了如狼似虎的兵丁。人家根本不稀罕所謂的名士,稀罕的只是明朝腐敗官僚們傳說中的萬貫家財。攻克北京的李自成推行了殘酷的追贓制度,以嚴刑峻法逼迫京城的達官顯貴們交出財產。內閣首輔魏藻德正是他們眼中的一頭小肥羊。
于是,魏藻德人生中最黑暗也最無恥的一刻就此大幕拉開。他被農民軍綁了去拷問之時,他還心存幻想,反復辯解說自己愿意為農民軍效力,捎帶著添油加醋地大罵崇禎無道。如此“深情款款”的表白立刻換來農民軍大將的兩下響亮的耳光:“崇禎點你當狀元,不到五年就把你提拔成內閣首輔,他有什么對不起你的,你竟然說他無道?!”
對這個不要臉的人,農民軍也真不客氣,把他關起來嚴刑拷打了五天,夾棍等酷刑用到手發軟,把這個風度翩翩的內閣首輔折磨得沒了人樣。就這樣,他們才像擠牙膏一般,陸續從他家榨出了萬金。參考明朝官員的工資可以知道,這個口口聲聲對崇禎表白自家窮、干了不到一年大學士的男神除了坑領導,也沒少撈錢。
對這些錢,農民軍很不滿意—這個禍國首輔貪的肯定不止這一點兒錢。于是魏藻德越掏錢,用刑越劇烈,錢還沒榨完,魏藻德就給打得腦裂了。崇禎年間最后一位內閣首輔凄慘地死在了獄中,他的兒子也隨后被活活砍死。
而這位巧舌如簧、擅長把領導往死里坑的官員臨終前悲憤的遺言在幾百年間依然令人警醒:當初沒有為主盡忠報效,有今日,悔之晚矣!
編輯/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