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吃的大俠，沒一個可愛的

◎六神磊磊

不愛吃的大俠，沒一個可愛的

◎六神磊磊

在很多名著里，愛吃的人都討嫌。

《西游記》里，豬八戒最愛吃，就討嫌；《紅樓夢》里，李嬤嬤最愛吃，和寶玉的丫頭們搶楓露茶吃、搶酥酪吃，也討嫌。《三國演義》里，袁術愛吃，打了大敗仗，士兵都斷糧了，他還作兮兮地要喝蜂蜜水解渴，也討嫌。可是偏偏俠義小說不一樣，好吃的大俠們反而可愛。

《水滸傳》里，魯智深那么愛吃，“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狗肉，但有便吃”，

這樣一個資深吃貨卻顯得特別可愛。金庸筆下也有這個奇怪的規律，如果一個高手討人嫌、不可愛，多半是因為他不愛吃。

《天龍八部》里討人嫌的壞和尚鳩摩智就是一個對美食沒有一點兒興趣的人。他和段譽在一起時，很明顯段譽愛吃，鳩摩智不愛吃。

有一回，兩人同到姑蘇慕容家做客，阿朱、阿碧請他們喝茶，茶葉名叫“嚇煞人香”，也就是后世著名的碧螺春：“端起茶碗，撲鼻一陣清香……淡綠茶水中飄浮著一粒粒深碧的茶葉……生滿纖細絨毛。”

兩人都沒見過這種茶。段譽的反應是開心品嘗，“滿嘴清香，舌底生津”。鳩摩智卻打死不喝。因為他喝慣了苦澀的黑色茶磚，見到這等碧綠有毛的茶葉，總疑心有毒，一口都不嘗—可以說他是防備心重，但說到底，這個人不愛吃。

接下來，阿朱又請他們吃四樣點心：玫瑰松子糖、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做得又美味又精致。段譽一邊猛吃一邊猛吧唧嘴，“吃一件贊一件，大快平生”。鳩摩智還是死扛，一塊也不吃。

金庸反復地刻畫鳩摩智在美食面前的麻木和多疑，想表達的無非是：段譽可愛，鳩摩智不可愛。

愛吃的大俠更為可愛。比如喬峰和郭靖。倪匡曾這樣評價他們：“郭靖完美，但看來看去是一個假人。喬峰完美，看來看去總是一條凜凜大漢，就在你的面前。”

偏偏他倆就是一個愛吃，一個不愛吃。喬峰愛喝酒，看他喝酒都會覺得香：他旅行來到長臺關，“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兩斤牛肉，一只肥雞，自斟自飲。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

郭靖在飲食上卻非常遲鈍，完全沒什么愛好。他不愛喝酒也就算了，連菜的好壞也吃不出來，黃蓉的廚藝那么好，統統被他浪費了，怪不得美食家洪七公在旁邊會看得捶胸頓足，忍不住感嘆：“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再比如，同樣是武功厲害的尼姑，獨臂神尼就比滅絕師太要可愛。巧合的是，獨臂神尼愛吃。她平時行走江湖，吃食上雖然不挑揀，但“菜肴精致，她就多吃幾筷”。滅絕師太卻似乎一點兒也不愛吃，在書上，她和飲食唯一有關系的情節就是在趙敏手上鬧過一次絕食。

好吃、愛吃，為什么在武俠小說里反而可愛？在七宗罪里，貪食不是一大罪嗎？怎么在大俠們身上反而是魅力呢？大概因為“吃”里能看出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愛吃的人對生命更有熱情，活得更有品質和生趣。

獨臂神尼從大明公主直接掉進社會底層，變成流落江湖的尼姑，喜歡的男人也跑了，但只從她還愛吃精致菜品上，就可以看出來她的心還沒有完全死，對生活還有熱情。而不愛吃的人往往古板、無趣，就像滅絕師太、鳩摩智，把精力都放在了權力斗爭、搞陰謀等事情上。

就像“四大惡人”里的老大段延慶，他平時吃東西肯定是無趣的：“伸出雙手，一手拉上唇，一手拉下唇，將自己的嘴巴拉開……投了一塊東西進口，骨嘟一聲，吞了下去，說道：‘便是這樣。’”每天這樣吃，什么味道都嘗不出來，生活的樂趣統統沒有了，他當然就只能去搞陰謀。

對比最強烈的一對是洪七公和歐陽鋒。洪七公愛吃，歐陽鋒不愛吃。洪七公人見人愛，歐陽鋒很不可愛。

歐陽鋒像個苦行者，一心只想爭霸、搞陰謀。他的生活可以說很無聊。他也養歌女舞女，但都是用來搞性賄賂的斗爭工具。他也養寵物，可惜都是蛇，不是拿來做伴的，而是拿來咬人的。

洪七公則不一樣。他名義上是“丐”，其實過的是皇帝品質的生活。他一生優哉游哉，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美食都吃過，而且食不厭精，絕對講究。有一次和楊過吃飯，他居然隨身掏出油鹽醬醋孜然和香菜來，把楊過都嚇了一跳。

洪七公最任性的一次大吃是跑到大宋皇宮里，在御廚房的梁上躲了三個月，只為了吃一道名菜“鴛鴦五珍膾”。那幾個月，御廚做出的菜，總是不翼而飛，連盤子都不見了，宮里還以為是鬧了狐貍大仙。

洪七公和歐陽鋒是同一天去世的，一個享受了一輩子美食，一個是搞了一輩子陰謀。相比之下，洪七公的人生更讓人羨慕，而歐陽鋒則有些遺憾。所以，吃貨歸根到底就是可愛的意思，連吃都不愛，還能愛什么呢？

編輯/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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