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明燈

童樹梅

鎮長林正濤早就盼望著改善辦公條件了。說實話，目前的鎮政府也太寒酸，幾排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灰磚瓦房看上去就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大風大雨一來讓人都擔心會隨時垮塌。經過積極爭取，上級領導終于同意撥款建幢辦公樓了，不過資金還要等些時間到賬。林正濤和同事們聽了一片歡呼聲，一想到即將置身于窗明幾凈的辦公室內，個個心里熱乎乎的。

誰知就在喜氣勁澎湃的當兒，出事了，西河村的又一個孩子被拐了！

說“又被拐”，是因為這是西河村第二次有孩子被拐，而全鄉更是不下四五次。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天擦黑的時候，西河村一對村民夫妻發現幼小的兒子遲遲沒回家，便四下里找，結果意外發現有個大漢正抱著兒子往一輛小面包車上跑。不好，這是人販子！

盡管夫妻倆心急火燎地報了警，可是因為天黑無人，再加之村口沒有路燈，更沒有監控，沒有人看到那輛車的車牌號碼。

林正濤聽說后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因為西河村曾三番兩次地打報告，申請撥款在村口拉路燈裝監控，可一村裝了，村村就得裝，這將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鎮村兩級集體根本沒錢，所以這事一年年拖了下來，想不到又出了大事！

想到這里林正濤心里一動：要不，等建辦公樓的資金到位，先挪了把各村路燈和監控裝了吧？但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財務制度規定專款必須專用，改作他用必須經領導批準。要么還是等以后有錢再說吧。

一天天過去了，一晃過去了幾個月，當寒風呼嘯的時候，建辦公樓的資金終于撥下來了，各項籌備工作立即熱熱鬧鬧地開展起來。林正濤自然也很高興，連騎摩托車到村里檢查工作都渾身帶勁。

這天午后他又騎著摩托車，頂著寒風獨自來到村里檢查春節前各項生產生活事宜，一通工作過后天已經黑了，村里干部熱情留他吃飯，林正濤哈哈一笑，拒絕了。

大伙還要留，林正濤早就不容分說地發動車子，頭也不回地走了。開了一會天色越發黑了，路坑坑洼洼的不好開，林正濤想不如打西河村回去，那樣更近些。

很快摩托車穿西河村而過來到村口，借著微弱的星光抬頭一看，前面有兩三條岔路，林正濤心一跳：幾個月前那個小男孩不就是在這兒被搶走的嗎？要是當時有路燈監控，小男孩十有八九就能追回了……

誰知這一走神壞了，也不知咋的，路上突然出現個大坑，像是刨樹后留下的，林正濤哪反應得過來，“咣”的一聲車子重重摜了下去，林正濤失聲慘叫，原來摩托車重重砸在小腿上，估計小腿斷了！

林正濤疼得渾身直哆嗦，差點兒暈過去，忙硬撐著伸手掏手機，誰知怎么也找不著，肯定是摜下來時把手機摜飛了。林正濤大聲呼救，可是寒風一吹，聲音給吹得無影無蹤，再說這時候凍死人，哪還有人經過？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爬回西河村找人，可是摩托車就像死豬一樣沉，林正濤使出全身力氣想推開，哪里推得動！又掙扎了一通，車子還是紋絲不動，而這時身上已漸漸凍僵了，伸手一摸，腿部濕漉漉的，是血一直在流，難怪這么怕冷，只怕再過一會兒就不怕冷了，因為那時差不多凍死了。

想不到我林正濤年紀輕輕的竟命喪此處，也太窩囊了！這么一想林正濤不禁悲從中來，也沒力氣喊了，伸手無意間一摸，摸到一塊石頭，忙拾起來往摩托車上敲，但愿有人聽到。

“鐺……鐺……鐺”，林正濤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死馬權當活馬醫了。此時，他眼皮一個勁地往下墜，他知道自個的生命就要到頭了。就在這時，有腳步聲傳來！

沒聽錯，真的是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還有手電筒的燈光，然后一個人大步跑過來，林正濤大喜，借著手電筒的反光抬頭一看，是位大爺。大爺一瞧，大驚失色，急促嚷道：“這是怎么的了？別慌別慌，我來救你！”

大爺說著放下手電筒，雙手抓住摩托車使勁往上一扳，推開了摩托車，再小心背起林正濤往路旁走去。原來路旁不遠處有個小小的窩棚，難怪大爺能聽到敲擊摩托車的聲音。

大爺的窩棚里有盞小小的煤油燈。一看到溫暖的油燈，一聞到遙遠又親切的煤油味，尤其是在鬼門關上剛剛轉了一圈，林正濤的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恍惚間又回到了小時候，而大爺就像自個的父親一樣。

大爺手忙腳亂地胡亂包扎一下，然后說：“你傷得不輕，我得進村找人打電話叫救護車。”

林正濤身上暖和過來，有點力氣了，忙說：“大爺，先別叫救護車，麻煩您一件事，您到剛才我跌下來的地方找找，我手機肯定在那。”

大爺聽了忙又拿了手電筒出去，不大一會兒回來了，果然找著了手機，且完好無損。林正濤大喜，立即撥通同事電話說了情況，接下來只需等待一會兒便成了。

在他打電話的當兒，大爺也沒閑著，一直在小火爐上忙活著什么，等林正濤打完電話他已端上一碗香噴噴的面條，上面還臥著兩個蛋，大爺一臉歉意地說：“我這里只有這個，你先對付一口，肚暖了就不怕冷了。”

大恩不言謝，林正濤接過碗三口兩口吃完了，真香啊，多久沒有這么好的胃口了。然后他擦擦嘴問道：“大爺，您這么大歲數肯定有孫子孫女了吧？怎么不在家享福，而是一個人住在這？子女呢？”

“咣”的一聲，大爺正接過林正濤的空碗，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碗一下子掉下去摔了個粉碎。

林正濤一驚，忙說：“大爺、大爺……”

大爺像突然泄了氣一樣，一屁股坐下，重重嘆口氣，說：“我原本是有孫子的，可現在沒了……”

林正濤一驚，大爺又說：“幾個月前我孫子讓壞人拐走了，就從外面的路跑掉的，天黑看不到，我們怎么追也追不上，現在我兒子兒媳全在外面找孩子，幾個月了，我連他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林正濤的心涼透了，比先前躺在寒風里還冷，這時大爺用粗糙的手擦把眼睛，又說：“我老了，啥地方也去不了，只好在這里搭個窩棚，天天等，我怕我孫子萬一跑回來摸不著路，他膽小，天一黑就害怕，我點個油燈他就不怕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汽車的聲音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然后好多人涌了進來，是同事和身穿白大褂的醫生。

大伙一臉緊張，七嘴八舌地嚷道：“林鎮長你怎么樣了？不礙大事吧？唉喲喲，都怪我們來遲了，快上擔架，我們已跟縣醫院的醫生聯系好了，你一到就動手術……”

大爺看上去驚訝極了，原來這位是鎮長！林正濤忽然一聲低喝：“先別亂，聽我說一句！”

幾個搶著上前要抬林正濤的下屬只好住了手，只見林正濤臉色凝重，字字用力地說道：“我剛剛拿定一個主意，請大家理解并配合，這就是，先用那筆資金在全鎮各村村口裝路燈和監控，我馬上就打報告請上級批準，我相信上級會批準的！”

大伙一愣，正要開口說什么，林正濤已齜著牙竭力站起，朝大爺深深一鞠躬，說：“如果再推三阻四，再冷漠自私，那我們就是百姓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