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夏商周時期,由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和人的認知水平的約束,法律形式的發展呈現出多樣性的特征,奠定了中國初步的混合法法律體系。在這一時期,法的規范形態多樣化,是具體的法律規范和具有一定的強制性的禮的規范的綜合。多元化的法律形態以及相互作用,構成了先秦時期法律體系的鮮明特色。在這一體系下,法的規范和禮的規范不斷融合,成文法和判例法不斷作用。
關鍵詞 禮法制度 混合法 禮刑關系
作者簡介:苗春剛,華北電力大學(保定)法政系,法學博士,研究方向:民法史。
中圖分類號:D9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8.283
在人類法律發展史上,關于法律樣式的選擇,從終極意義上講,有制定法和判例法的劃分。但從法律發展的階段性來看,一個國家的法律體系不可能是單純的制定法或是判例法式。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兩種法律樣式的綜合。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稱之為混合法法系。 正如武樹臣所論述的,中國的“混合法”在法律實踐活動中表現為成文法(制定法)與判例制度的有機結合, 在社會生活中表現為法律規范與非法律規范 (道德習俗 )相結合。 夏商周時期,禮法制度的發展是一個緩慢成型的時期。
一、禮法制度的形成與發展——夏商
禮作為一種禮節儀式和風俗習慣,在原始社會末期就產生了,最早與祭祀活動緊密關聯,是古人祭神求福的儀式活動。禮(l ),繁體為“禮”。在《說文解字 》中解讀為:“豊,行禮之器也。從豆象形, 讀與禮同 ”;“豐 , 豆之豐滿者也, 從豆象形?!薄岸?, 食肉器也 。從口象形 ”。 “豊”為“禮”的本字,其甲骨文像在高腳盤(豆)中盛放著玉器以奉神神祇。古人把通靈玉器敬祭神靈以求福,故而,奉神祇之事謂之“禮”。在徐灝注箋《說文解字 》說 :“禮之言履 ,謂履而行之也 。禮之名, 起于事神。”《禮記·禮運》稱:“夫禮,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史記·禮書》也說:“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但中國古代禮的階級化、國家化則始于夏商。夏禮的內容由于史料的匱乏,無法考證清楚。但在《論語·為政》篇中,有“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的論述,《禮記·禮器》中也記載“三代之禮一也,民共由之,或素或青,夏造殷因”。因而可以說明夏朝有禮的規范,并且對商朝的禮產生了深遠的歷史影響。
有夏一朝,作為第一個奴隸制國家政權,不僅禮的規范國家化,而且出現了最早的刑事法律規范。禮、刑兩種社會規范的出現,為禮刑關系的發展創設了契機?!渡袝じ适摹分杏涊d:“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設”,恰恰表明了禮和刑合流的最早的趨向。
殷商時代禮的規范,由于甲骨文資料的整理,可以考據的內容較多。同所有的早期人類一樣,殷人非常迷信,大至祭祀、戰爭,小至疾病、夢幻,都要用甲骨占卜,并將占卜的結果記錄在甲骨上。 伴隨著祭祀的發展,商朝形成了較為完備的祭祀制度。殷商迷信鬼神,重視祭祀,有著特殊的內涵?!抖Y記·表記》記載: “殷人尊神, 率民以事神, 先鬼而后禮”。殷人祭禮,在帝祖合一的時代,祭神就是祭祖,祭祖又是祭天,祭祖、祭天,意味著祈天而永命,讓已經到手的王位、社稷永遠牢固的保存下去。這就是殷統治者融禮與祭祀為一體的真正用意。 《左傳·成公十三年》謂: “國之大事, 在祀與戎”,表明以祭祀為主要形式的殷禮對人們的行為方式確有著規范、訓誡的作用?!抖Y記·曲禮上》說:“卜筮者,先圣王之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神、畏法令也?!北砻饕笊掏ㄟ^祭祀占卜的形式進行神明裁判的根本目的在于讓老百姓畏法令,實現“以教民侍君”(《國語.周語上》)的目的。
商朝在神權法思想的指引下,進行了較為復雜的立法工作。商代的法律形式,主要有典、誓、令三種。在這些法律形式中,典是大法,是主要的法律形式,誓、令和其他單行形式則是其補充形式。 商朝初年制定的《湯刑》,又稱為“湯之典刑”,作為商朝的基本法律,適用于整個商朝。此外,商朝初年還針對當時的社會形勢制定了《官刑》,具有針對特定對象專門立法的屬性。據文獻記載,商朝還有“棄灰之法”的單行法律。 作為商朝法律形式的誓和令,則具有夏朝延續的軍法(兵法)的屬性。禮刑關系發展到商朝,伴隨著奴隸制文明的進步,關系日趨緊密。在禮的統攝下, 商代的刑罰亦表現出細密化、規范化的趨向。
從商朝法律的本質上講,商代的法律樣式是 “任意法”。這里的 “意”是 “神意”和 “人意”( 即統治階級意志) 的合一。 商朝的法律具有強烈的神權法特色,是和商朝當時的社會生產力水平的低下密切關聯的。由于科學知識的匱乏,更由于統治者刻意運用神權法思想強化對社會的統治,在商朝占卜活動盛行。在祭祀、審判活動中占卜的盛行,為商王朝的決策活動賦予了更多的神秘性,增強了政權統治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伴隨著審判活動的增加,司法官在實踐中積累了更多的法律經驗,使得對法律的概括能力增強。
從哲學意義上講,人的主觀能動性的提高,使得審判活動中理性色彩增強,法官更多的運用既有的法律原則判案,減少對占卜活動的依賴,從而實現了“不疑則不必問卜”。
商朝司法活動中法官主動性的提高,使得商朝的法律日益完善,法律原則的增加、司法判例的增多,為商朝的任意法增加了更多的法律限制,從而為西周春秋時期判例法的興起奠定了初步的基礎。
二、禮法制度的完善——西周
西周是推翻了商紂王的暴虐統治建立起來的奴隸制王朝。周初的統治者從商滅亡的教訓中,認識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從而擺脫了夏商兩朝單純的“天命、天罰”的天道觀。天道觀的改變,使得周初的統治者一方面在明德、敬德的基礎上,提出“明德慎罰”的思想;另一方面,在對夏商兩朝禮的規范整理補充的基礎上,制定出一套鞏固奴隸主專制王權的典章制度。由于這一工作主要是在周公旦的主持下完成,后人一般稱為“周公治禮”,《左傳》中有“先君周公制禮”的記載。
由于周公制禮,既著眼于維護國家的統治秩序,又兼顧規范民眾的日常行為,因而周禮的內容調整著政治、經濟、軍事、司法、教育、婚姻、家庭、個人言行、風俗習慣、禮節儀式等諸方面內容。西周禮的內容,大致包括吉禮、兇禮、賓禮、軍禮、嘉禮五方面內容,這些內容成為維護西周宗法等級制度、繼承制度的準則,調整著社會放入政治、經濟和家庭關系?!稘h書·禮樂志》記載:“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別,為制婚姻之禮;有交接長幼之序,為制鄉飲之禮;有哀死思遠之情,為制喪祭之禮;有尊尊敬上之心,為制朝覲之禮?!敝螁始乐Y具體分為吉禮和祭禮兩種形式。吉禮主要調整祭祀內容,在西周包括祭祀上天、祭祀日月、祭祀宗廟社稷、祭祀先祖等十二種形式。兇禮是主要調整喪葬、災難有關的一系列禮節,要求在辦理這些活動時要悲傷、憂思?!吨芏Y·春官·大宗伯》記載,“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喪禮哀死亡,以荒禮哀兇札,以吊禮哀禍災,以襘禮哀圍敗,以恤禮哀寇亂?!笨梢?,周禮中的兇禮包括喪禮﹑荒禮﹑吊禮﹑禬禮﹑恤禮五種形式。賓禮體現尊尊敬上之心,要求在朝聘會見時應當禮貌有禮節,包括春見、夏見、秋見、冬見、時見等八種形式。《周禮·春官·大宗伯》:“以賓禮親邦國: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時聘曰問,殷覜曰視?!避姸Y主要用于征伐,要求興師動眾要果毅,包括大師禮(用眾)、大軍禮(恤眾)、大田禮(簡眾)等五種形式。《周禮·春官·大宗伯》記載“以軍禮同邦國”。嘉禮主要用于飲宴婚冠、節慶活動方面的禮節儀式,包括飲食、婚冠、賓射禮等六種形式。
周公制禮的內容,首先體現了對夏殷治禮的繼承和發展,《論語.八佾》云:“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币环矫嬷芏Y繼承了夏商兩朝的禮的內容,如對鬼神占卜的祭祀等內容;另一方面周禮針對西周的社會特點,不再把禮的規范限定在祭祀時的禮儀制度,而是更多的調整世俗的社會行為規范,如對賓禮和嘉禮的規定涉及宗法、婚姻等現實的社會關系,體現了西周禮儀既重鬼神、又重人事的特點。對鬼神和人事的共同尊重使得周禮的規范更加成熟。其次,周禮體現了對西周社會關系、社會觀念的呼應,增加了“明德、敬德”內容使得禮的內容更具有現實性。德和禮在本源上應具有不同的內涵和表現形式,但西周統治者在“以殷為鑒”的思想指引下,認識到商紂王暴虐統治導致國亡的教訓,強調統治者要修德、敬德,以德治天下,從而在理論上實現了德和禮的溝通。
西周社會的法制發展,除了禮的規范日益成熟外,也重視與維護國家統治秩序直接相關的刑律的制定。西周大規模的刑事立法活動主要有兩次。
第一次是周初制定第一部成文刑書《九刑》?!蹲髠鳌氛压暧涊d:“周有亂政,而坐九刑。”關于《九刑》的具體制定時間和內容,由于刑書已佚失,很難知其詳。
第二次是西周穆王時期《呂刑》的制定?!秴涡獭分贫ㄓ谖髦苤衅?,當時周王朝國庫財政空虛、社會階級矛盾尖銳,國力開始衰退,因而《呂刑》在制度設計上便具有了大量的與其時代相呼應的特點,例如贖刑的出現便具有強烈的解決財政虧空的需求。
從整體法律體系上講,西周的法律樣式具有強烈的判例法色彩。其推崇“議事以制, 不為刑辟”。這表明當時的法律仍具有強烈的神秘法色彩。法律的不公開性,使得當時的貴族統治者可以肆意選擇已有的判例來為現實的審判活動服務。在這一時期,雖然也存在一定的制定法規范,但制定法普遍的缺乏體系,更多的是對刑罰的類型的規定。
三、禮刑關系的社會啟示
中國古代的法律以完善而著稱,而法律的完善集中表現為多樣化的法律形式,這一特點從先秦時期法律的發展中得以體現。在這一時期,既有“禮”在社會生活中的主導作用,又有法的規范作用,兩者相得益彰?!岸Y之所去,刑之所取,出禮則入刑?!倍Y刑關系對于古代社會治理體系的完善具有積極意義。就當代而言,當今的社會治理體系在關注法律完善的同時,同樣需要關注道德倫理的積極作用。
注釋:
武樹臣.中國古代法律樣式的理論詮釋.中國社會科學.1997(1).
許慎.說文解字.
張晉藩.中華法制文明的演進.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40.
高浣月.夏商西周的禮與刑.中國法律.
胡留元、馮卓慧.夏商周法制史.北京:商務印刷館.2006.352,54.
蒲堅主編.中國法制通史(第一卷).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136.
李學功.夏商周三代禮法制度論略.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