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遠
【I】
接下來整個高中時代都很沉默,像變了個人似的溫梨如愿考上了K大的服裝設計系,而連本科線都沒達到的書嶼終于獨自回來,他隨身就兩樣東西:當初她送的單反,以及書嶼爸的骨灰盒。
深夜的巷口,她站在燈下一把使勁擁抱住他,聽著一貫冷靜的他大哭,就在這里,上完德語課回家的他溫順地被她挽著胳膊,仿佛還是昨天。
原來啟程去云南時,書嶼爸已是肝癌中期,這位不服輸的物理老師不甘心將為兒子準備的一生積蓄花在治療上,于是瞞著書嶼,想等高考完再說,誰知他的病江河日下,最終沒撐到六月。
他在他們從小一起走過的潮濕走廊里捏住她的肩,牙齒打著寒戰說:“溫梨,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白書嶼,你聽好了,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你永遠別對我道歉,無論你在哪里,干了什么,我都無條件原諒你,因為……你是白書嶼啊。”
很長一段日子,他都不肯出門,窩在家里昏睡,發呆,顛倒日夜地看攝影書,沉默地抱著相機拍很多很多失焦的照片。
她為了安慰他,陪他坐火車去南方城市旅拍,兩個人,半個月,全程硬座票,他像小時候一樣拿自己的大腿給她當枕頭,望著她安穩的睡顏,他忽然明白,盡管她不學無術,愛吹愛侃,有時瘋狂得不像個女孩,但她就像扎根在他心底的一棵樹,早就拔不掉了。
某一夜在青旅,她醒來到窗邊喝水,瞧見他還在燈下溫書,時而蹙起眉耐心演算。她終于明白,盡管此刻消沉的他正像旅拍攝影師一樣居無定所地生活,但他內心深處對物理那種專心與熱情,是從年少到如今,始終不變的。
他一定還想去德國,完成爸爸的心愿。
于是她思考許久,在次日清晨望著他惶惑的眼睛說:“書嶼,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我也不念大學了,你就當個自由攝影師,一邊練手一邊旅拍,我也樂得陪你一起窮。我會像初中時那樣努力賺錢,你還可以繼續學你的物理,追逐你的理想,我真愿意……”
“可我不愿意!”他難以置信地打斷她的幻想,一反常態地吼道,“溫梨,你能不能有點兒追求?”
他是真急了,他頭一次危險地感到眼前這個傻姑娘可能會一時腦熱,為了他做出放棄未來的事。這些年,他始終記得她手繪的婚紗,那樣奪人眼球,那不是誰都有的天賦,她該去追她的夢。
從小到大,她未曾見過他這樣兇,想到自己在長大路上就這樣一次次被他漠然推開,她使勁瞪大雙眼,像個委屈的小孩兒一樣盯著他沉寂的臉:“白書嶼,你不在乎我,你壓根兒從未想過你未來的藍圖里有一個我,對吧?”
不知究竟沉默了多久,他才努力輕蔑地聳聳肩:“嘖嘖,是啊,被你發現了。”
足夠清楚了,不必再問。她仰著頭不讓眼淚流出,當天就買票回家,而他就站在人潮擁擠的站臺上,默默瞧著她,她始終不肯說一句像樣的告別話。每一次,他們都沒有個像樣的告別。
但或許也正因如此,他們始終都能再相逢。
就在這個上K大前的夏日,微信一夜間竄進所有人的生活,而滿心都想讓書嶼刮目相看的她成了最早的微商。
她自己充當模特,日夜顛倒地一邊拍圖,一邊盯住貨源,整個寢室滿地快遞單。大二那年她不眠不休的最長紀錄是100個小時,好在辛苦不算白費,姣好的容貌和纖細的身材讓她意外收獲了大量的微博粉絲,更有許多淘寶店家開始請她當模特……